索甲仁波切
序:
印度金奈有一位夫人,在读过《西藏生死书》之后,深受启发,创立了医药信托,并开办了一个临终关怀与缓和照顾中心。美国的一位夫人告诉我,她想不通为什么会如此迷恋一本书,她说:“简直是爱死了。”
《西藏生死书》已经被各种教育、医学机构和灵修中心采用。很多不是佛教徒的人也在阅读这本书,并称因而加深了原有的宗教信仰。他们承认本书传达的信息具有普世性,其目的不在说服其他教徒改信佛教,只是在提供古老佛法的智慧,以发挥最大的利益。
有人说:“这本书活似一位上师。”的确,《西藏生死书》针对生死问题提供了许多法门和答案,其背后屹立着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上师。本书自始至终都是他们的声音、他们的智慧,他们通过了悟心性所建构的慈悲世界的愿景。
令人欣慰的是,世界各地逐渐认识到精神问题是照顾临终者的重心,一些国家的医学院也开设了有关灵修和医药之关系的课程。然而拒绝死亡的情形还是非常普遍,人们无法为临终者提供精神帮助和照顾,或满足他们最深沉的需要。
死亡是生命中最关键的时刻,每一个人都应该在安详和圆满的氛围中去世,都应该确信自己将被最佳的精神关怀围绕。
如果我们能让生命注满神圣的意义,如果我们的临终关怀能被敬畏照亮,如果我们能把生和死看成不可分割的整体,一切会变得多么庄严啊!
(接上)
首先让我们探讨四种中阴的第一种:此生的自然中阴,及许多相的含义。然后再渐次探讨其他三种中阴。此生的自然中阴跨越出生到亡的整个生命。它的教法让我们清楚知道为什么这个中阴是如此珍贵的得度机会?它对人的真实意义是什么?这一世我们幸得人身,最重要和最应该做的事是什么?
上师们说:心有一个层面是它的根本基础,即“凡夫心的基础地”。十四世纪,伟大的上师隆钦巴如此描述:“它是未证悟的,属于心和心所(心的事件)的中立状态,它是一切轮回和涅槃的业及‘痕迹’的基础。”它们就像仓库,过去我们由于烦恼造成的行为,其痕迹全被储藏其中,有如种子一般。当因缘成熟时,这些种子就会发芽显现成生活中的环境和情况。
请把这个凡夫心的基础地想象成银行,“业”就存放在里面,变成印记和习气。如果我们倾向于某种思考习惯,不管是正面还是负面,这些习气很容易就被刺激和引发出来,并且持续不断地发生。由于经常重复,我们的倾向和习惯就变得越来越深,即使在睡觉的时候,仍持续地增加并累积力量。这是它们决定我们的生活、死亡和轮回的方式。
我们常常怀疑:“我死时会是什么样子呢?”答案是:我们现在有什么心态,是什么样的人,如不加以改变,死时就是这个样子。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利用这一世的时间,在还有能力的时候,努力净化心流,从而净化基本存有和性格。
业的景象
我们怎么会生而为人呢?如果一切众生有类似的业,他们将会有一个共同的世界景象,这套共有的认知称为“业的景象”。我们的业和我们所处的“道”,两者之间有密切的关系,这个事实也说明为何会产生不同的生命形式。譬如,你和我有基本的共业,所以我们都是人。
不过,即使在人道里,大家也都有自己的别业。出生在不同的国家、城市或家庭的人有不同的成长过程、教育、影响因素和信仰,所有这些因缘就构成别业。每个人都是习惯和过去行为的复杂集合体,因此不得不以自己的方式来看事情。人类看起来很类似,但认知方式却完全不同,每个人都生活在独特而分离的个人世界里。诚如卡卢仁波切所说:
如果有一百个人睡觉和做梦,每个人在他的梦中都会经验到不同的世界。每个人的世界也许可以说都是真的,但绝对不能说只有一个人的梦是真实的世界,而其他人的梦都是虚幻的世界。依据不同业的模式形成的认知,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真的。
六道
人类的存在,并不是唯一的业的景象。佛教提到有六种存在界(称为六道):天、阿修罗、人、畜生、饿鬼、地狱。每一道都是六种主要烦恼的结果:骄傲、嫉妒、欲望、愚痴、贪婪、嗔恨。
这六道确实都存在吗?事实上,它们也许存在于我们业的景象的认知范围之外。但千万不要忘记:我们所看到的,是我们业的景象让我们看到的,别无其他。就像在目前未净化、未进化的认知状态里,我们只能觉察到自己的宇宙,而一只昆虫也许会把我们的一只手指看成整个山水。我们傲慢地只相信“眼见为真”,但伟大的佛法却提到,在不同的面向有无数的世界甚至有许多世界很像或就像我们的世界——而现代天文物理学家已经发展出平行宇宙存在的理论。在我们有限的认知范围之外,我们怎么能够肯定地说何者存在或何者不存在呢?
看看周遭的世界,也看看内心的世界,我们能够看到六道确实是存在的。它们存在的方式,在于我们无意识地将烦恼投射出去,将环绕着我们的六道具体化,并界定这六道当中生活的方式、形式、品位和内容。它们也存于我们的内心世界。在我们的身心系统中,它们是各种烦恼的种子和倾向,随着影响它们的因素和我们选择的生活方式,时时准备发芽和成长。
让我们看看六道如何在周遭世界里投射和呈现。譬如,天道的主要特色是没有痛苦,那是永不改变的美和极尽享受之能事的世界。想象天神的模样:高大的金发冲浪人悠闲地斜躺在风和日丽的沙滩上或花园里,听着自己喜爱的音乐,沉醉在刺激物品里,热衷静坐、瑜伽及雕塑身体等改善自己的功夫,只是从来不用脑筋,从来不曾碰到任何复杂或痛苦的情境,从来不曾意识到自己的真性,已经麻痹到不曾觉察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
如果我们想起美国加州和澳大利亚的某些地区如同天道,你也可以看到阿修罗界每天都在华尔街的阴谋和竞争中,或在华盛顿和伦敦政府的喧腾走廊上不断出现。至于饿鬼道呢,有些人尽管富可敌国,但从来不曾满足过,渴望吞并一家又一家公司,永无休止地在法庭上表现他们的贪欲,这些人就是饿鬼道。打开任何电视频道,你立刻就进入阿修罗和饿鬼的世界。
天道的生活品质似乎比人道还要好,但上师们说,人的生命价值无限可贵。为什么?因为我们具有觉察力和智慧,这是证悟的素材:同时,人生无所不在的苦,可以激励我们从事精神上的转化。每一种痛苦、悲伤、损失和无止境的挫折,都有它真实而戏剧性的目的:唤醒我们,促使(近乎强迫)我们冲破轮回,从而释放被禁锢的光芒。
每一个精神传统都强调人身是殊胜的,具有我们不曾想过的潜力。如果错过这一生可以转化自己的机会,很可能要经过非常长的时间才能重获人身。想象有一只盲龟漫游在像宇宙这么大的海洋深水里,海面上还有一个木环在浪间漂浮。这只龟每一百年才会浮上水面一次。佛教徒说,生为人身,比那只盲龟浮上水面,又刚好把头穿过木环还要困难。又说,即使出生为人,那些有很大福气接触佛法的人更是稀有难得;而真正把佛法牢记心中,表现在行动上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认知的门
我们如何认知这个世界,完全取决于“业的景象”。上师们用一个传统的例子来说明:有六种生命在河岸边见面。对人来说,河流是水,可以洗涤和止渴;对鱼来说,河流是家;对天神来说,河流是带来喜悦的琼浆玉液;对阿修罗来说,河流是泪水;对饿鬼来说,河流是脓血;对地狱道的众生来说,河流是熔化的岩浆。同样是河流,认知的方式却不同,甚至相反。
这种认知的多样性告诉我们,一切业的景象都是幻影。因为如果一种东西可以有这么多的认知方式,那么还有什么有真实的、本具的实相呢?这个事实也告诉我们,有些人可能把这个世界看成天堂,有些人却把它看成地狱。
佛法告诉我们,景象基本上可以分为三种:普通生命有“不净的、业的景象”;禅修的人会在禅坐中有“体验的景象”,这是超越的道路或媒介;而证悟者则有“清净的景象”。证悟者或佛把这个世界看成一种当下圆满的、完全而绝对清净的国土。因为他们已经净化了“业的景象”的因,他们对每样东西都直接看到它赤裸的、本初的神圣性。
我们之所以把周遭每一样东西看成这个样子,是因为我们生生世世都以同样方式重复强化对于内外实相的经验,这就形成我们的错误假设,认为我们所看到的,具有客观上的真实。事实上,当我们继续修行,就可以学到如何直接对治已经僵化的认知。我们对于世界、物质,乃至一切旧的观念,都被净化和消融了,代之以全新的“天堂般”的景象和认知。如同布莱克所说的:
如果认知的门被净化了,
一切万物都将显现……本有,而无限。
我永远不会忘记,在一个亲密的时刻里,敦珠仁波切倾身向我,以柔和、沙哑而略微高的语调说:“你知道,我们周遭的一切事物都会消失,就这样消失……不是吗?”
然而,对大多数人来说,业和烦恼使我们无法看清自己的本性及实相的性质。结果,我们就执著乐和苦为真实不虚的,就在笨拙而愚痴的行动中继续播下生的种子。我们的行动把自己系缚在世间的循环里,在永无止境的生死轮回里。因此,当前这一刻的生活方式,自己要负责:现在的生活方式,可能会牺牲我们的整个未来。
因此我们现在就必须准备明智地迎接死亡,转化我们的“业的未来”,避免一再掉入迷惑的悲剧和重复痛苦的生死轮回。这一世,是我们能够做准备,而且是通过修行真正做准备的唯一时空这是此生自然中阴给我们的讯息,谁也逃避不了。诚如莲花生大士所言:
现在当此生中阴在我身上降临时,
我将不再懈怠,不愿虚度此生,心无旁骛地进入闻、思、修的大道。
让认知和心成为道,体证“三身”°,证悟心。现在我已获人身,
没有时间让心在道上彷徨。
(三身是在第四章中描述的真实心性的三个层面:它的空性、光芒的自性,以及遍布一切的能量。第二十一章“共通的历程”中也有描述。)
了悟无我的智慧
有时候我会好奇,如果把一位西藏乡下人带进科技发达的现代都市里,他会有什么感觉。他可能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进入了中阴境界。
他会因飞过天空的飞机或越洋电话而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他会以为看到奇迹。然而,对接受过西方教育的现代人来说,这一切都是稀松平常的,因为教育说明了这些事情的科学背景。
同样情形,藏传佛教有基本的、正常的、初步的精神教育,对于此生的自然中阴提供完整的精神训练,以及关于心的主要词汇。这种训练的基础,就是所谓“三种智慧工具”:听闻的智慧、思索和反省的智慧与禅修的智慧。通过闻、思、修三慧,可以唤醒我们的认识真性,也可以体现我们发掘本来面目,所谓“无我的智慧”的喜悦和自由。
想象有一个人发生车祸,被送到医院后突然清醒过来,发现她完全丧失记忆。从外表来看,她毫发无伤,但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同样的情况,我们记不得自己的真实身份、本性,却狂乱地到处投射,扮演另一个人,执著不放,就像一个不断掉进深渊的人。这个虚假的、妄执的身份就是“自我”。
因此,自我就是没有确实了解自己是谁,结果是:不惜任何代价,执著一个拼凑和替代的自我影像,那终究是善变而冒牌的自我,不得不持续地改变以维持它的存在。“自我”在藏文中的意思是“我执”。因此,“自我”可以界定为不断执著“我”和“我所有”、自己和他人的虚妄观念,以及因而产生的概念、思想、欲望和活动。此一执著自始就是徒劳无功、注定要挫败的,是因为它本身并没有基础或真理可言,而我们执著的对象,本质上就是不可执著的。我们之所以这么执著,是因为在生命深处,我们知道自我并不是本来就存在的。从这个秘密的、令人焦虑的认识里,就产生了我们根本的不安和恐惧。
如果我们不去揭开自我的假面具,它就会继续欺骗我们,就像一位三流的政客不停开出空头支票,或像一位律师持续创造天才般的谎言和辩护,或像一位脱口秀主持人滔滔不绝地空口说白话,毫无内容可言。
多生累劫的愚痴,让我们把整个生命和自我视为一体。它最大的胜利,就是诱使我们相信:它的最佳利益就是我们的最佳利益,我们的生存就是它的生存。这是一种残酷的讽刺,因为自我和我执是一切痛苦的根源。然而,自我却如此具有说服力,长久以来我们都上了它的当,因此一想到无我就会吓得六神无主。自我对我们低声耳语:如果无我,我们就会丧失一切身为人类的乐趣,就会被贬低为单调乏味的机器人或脑死的植物人。
我们对于丧失控制和未知事物的恐惧,绝大部分是自我在作祟。我们也许会对自己说:“我是如此痛苦,我必须确实放下自我,但如果我这么做了,会发生什么呢?”
这时候,自我将甜蜜地做声:“我知道我有时候是讨人厌的,请相信我,如果你要我离开,我会很知趣。但是你真的要我离开吗?想想看:如果我真的离开,你会发生什么事呢?谁来照顾你呢?谁会像我这么多年所做的一样保护和关心你呢?”
即使真的看穿了自我的谎言,我们还是会恐惧而不敢放弃自我;因为如果我们没有确实认识心性或真实面目,就没有其他的选择。就像酒鬼知道喝酒是在毁灭自己,毒瘾者知道吸过毒后仍无法解除痛苦,我们也以令人伤心的自艾自怜,一再屈服于自我的要求之下。
修行道上的自我
我们之所以走上修行的大道,就是为了结束自我怪异的独裁,但自我几乎有无限的方法,在每一个修行阶段都可以破坏和阻止我们想逃脱的欲望。真理是简单的,佛法也非常清楚,但我很伤心地一再看到,每当佛法开始接触和感动我们时,自我就让它们变得错综复杂,因为它知道自己已受到根本的威胁。
在我们开始着迷于修行之路及其可能性时,自我甚至会鼓励我们说:“太好了。这正是你需要的!这个教法确实很有意义!”
然后,当我们说要试试禅坐或参加避静专修时,自我就会低声唱着:“多棒的主意!为什么我不跟着你呢?我们可以一起学习。”在我们修行的蜜月期间,自我会一直催促我们前进:“好极了,多么美妙,多么启发人……”
一旦过了蜜月期,我们便进入“柴米油盐”期,而佛法也开始触动我们的心灵深处,不可避免地,我们会面对自己的真相。当自我被揭露,痛处被碰触时,一切问题都将暴露,好像一面不能不看的镜子挂在面前。镜子一尘不染,但里面却有一张丑陋而怒目相视的脸回瞪着我们。于是我们开始反叛,讨厌所看到的;也许会大发雷霆地挥拳把镜子捣个粉碎,但它只会碎裂成几百张相同的丑脸,仍然凝视着我们。
现在正是我们开始动怒和大发牢骚的时候了,自我到哪儿去啦?它就坚强地站在旁边,怂恿着我们:“你很对,这太粗暴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要再容忍它!”当我们又被它迷惑时,自我更激起多疑和分裂的情绪,火上浇油地说:“现在你还看不出这种教法并不适合你吗?我早就告诉过你了!难道你看不出他不配做你的老师吗!再怎么说,你是个聪明、现代、世故的西方人,像禅、苏菲派、静坐、藏传佛教之类的怪物,是外国的、东方的文化。一千年前在喜马拉雅山上产生的哲学,怎么可能对你有用呢?”
当自我高兴地看着我们步步落入它的陷阱时,甚至会把我们在开始认识自己时经历过的一切痛苦、寂寞和困难,都归咎于教法,甚至上师:“不论你碰到什么,这些上师都毫不在乎。他们只是来剥削你而已。他们只是用‘慈悲’和‘虔敬’之类的字眼来控制你而已……”
自我非常聪明,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曲解教法,毕竟,“魔鬼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援引经典”。自我的最终武器是假道学地指责老师和学生:“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完全依照教法的真理在做!”现在,自我扮演一切行为的正义仲裁者:这是最狡猾的立场,足以摧毁你的信仰,并腐蚀你对修行的虔敬和发心。
不过,尽管自我千方百计想妨碍修行之路,如果你确实坚持修行,并精进禅修,你将开始知道你被自我的诺言——虚假的希望和虚假的恐惧——骗得有多深。慢慢地,你开始知道希望和恐惧都是你的敌人,会破坏你内心的宁静。希望蒙骗你,让你徒劳无功,大失所望;恐惧则令你瘫痪在虚假身份的监牢里。你也开始看到自我如何全然控制着你的心。在禅定打开的自由空间里,当你暂时从执著获得解脱时,你将瞥见真实自性是多么令人神清气爽,旷远廓然。你了解到多少年来,你的自我就像疯狂的骗子、艺术家,一直以虚伪的阴谋、计划和承诺来骗你,几乎使你的内心破产。当你在禅定的平衡中毫无掩饰地看清这点时,这一切计划和阴谋都将自暴其短,开始崩塌。
这不纯是破坏性过程。在你准确而可能痛苦地体悟到自我的虚伪和罪过时,就会产生内心的空灵感,直接认识万事万物的“空无自我”和彼此依存性,那种鲜明大方的幽默,正是解脱的标记。
因为你已经从戒律中学会简化生活,所以降低了自我引诱的机会;因为你已经练习过禅定的专注分明,所以减弱了攻击、执著和烦恼对整个生命的控制。通过这种戒定的修习,观照的智慧将慢慢露出曙光。在它的阳光遍照之下,这种智慧将清晰而直接地告诉你,你自己的心和实相的本性如何微细地运作。
明智的向导
在你的生命中,一直有两个人活在你身上。一个是聒噪、要求很多、歇斯底里、诡计多端的自我;另一个是隐藏的精神生命,它宁静的智慧声音,你偶尔才会听到或注意。当你听了越来越多的教法,思索它们,并把它们融入你的生活中时,你内心的声音,你本有的抉择智慧(在佛教里我们称为“具分辨的觉察力”),就会被唤醒并加强,这时候你将开始分辨什么是它的指导,什么是自我的各种嘈杂和迷惑的声音。带着它的光辉和信心,你的真性就开始回到你的身上。
事实上,你将发现你已经在自己里面找到明智的向导。因为他彻底了解你,因为他就是你,你的向导越来越能够以清明和风趣帮助你协谈思想和情绪上的一切难题。你的向导也可以持续地、愉快地、柔和地甚或偶尔揶揄地出现,知道什么对你最好,帮助你发现越来越多的出路,让你不再受困于习性反应和混乱情绪。当你的具分辨的觉察力变得更强化而清晰时,你将开始分辨什么是真理,什么是自我的各种骗术,你将能够以清明和信心来倾听它。
你越听信这位明智的向导,便越能够改变自己的烦恼,看透它们,甚至嘲笑它们的荒谬和虚幻。渐渐地,你将发现自己能够越来越快速地从生命的黑暗情绪中解放出来。有这种能力就是最大的奇迹。西藏神秘家托顿·索甲说,如果有人能把地板变成天花板,把火变成水,还不会让他感到惊讶,如果有人能够解脱一种烦恼,那才是真正的奇迹。
渐渐地,你不再像过去一般老是听着自我对你的叨叨絮语,相反,你将发现你可以在心中听到教法的清晰指示,在每一个转折点启发你、教诫你、引导你、指示你。你听得越多,收到的指引越多。如果你遵从明智向导的声音、具分辨的觉察力的声音,让自我保持缄默,你将经验到本来的智慧、喜悦和快乐。一种新生命将在你身上展开,完全不必再像过去为自我戴上假面具。当死亡来到时,你早已在生命中学会如何控制那些情绪和思想,免得它们在中阴身的阶段主宰你。
当你开始治愈对自己真实身份的失忆症以后,你最后将了解我执是一切痛苦的根本原因。你终将明白它对自己和他人的伤害有多大,你将体悟最神圣和最聪明的事是爱惜他人,而非爱惜你自己。这种观念将治疗你的心,治疗你的脑,治疗你的精神。
有一点很重要,你必须牢牢记住:无我的原则并不是说原先有一个自我,然后佛教再来扫除它。相反,它的意思是一开始就没有自我。体悟到这一点,才能称为“无我”。
三种智慧的工具
上师告诉我们:发现无我智慧的自由,其方法是通过闻、思、修。他们开示我们,一开始要反复听闻修行的教法。在听闻教法的时候,它会不断地提醒我们本来就具有智慧的本性。我们就如同前面所述的那个失去记忆力、躺在医院病床上的人,而爱我们和关心我们的人在耳边呼叫我们的真名,拿着家人和老朋友的照片给我们看,尝试唤回我们失去的记忆。当我们听闻教法时,某些段落和其中蕴藏的智慧,将逐渐引发我们的特殊记忆,真性被点点滴滴地回忆起来,慢慢唤回一种深沉而不寻常的熟悉感觉。
听是一种远比多数人想象中还要困难的过程,真正照上师们说的方式去听,就要完全放下自己,放下满脑子的信息、概念、想法和偏见。如果你真正听闻教法,就可以渐渐洗清那些构成真正障碍、横亘在我们和真性之间的概念。
在真正听闻教法方面,铃木大拙禅师的话经常对我产生启示作用。他说:“如果你的心是空的,就可以随时准备接受一切。它是开放的。在初学者的心里,存在着许多可能性,但在专家的心里,却只有很少的可能性。”初学者的心,是开放的心,是空的心,是准备接受的心,真正以初学者的心来听,我们确实可以听到。因为如果我们以宁静的心来听,尽可能不受预存观念的影响和束缚,教法的真理就可能贯穿我们,生死的意义也可能变得越来越清晰。我的上师顶果钦哲仁波切说:“你听得越多,你听到的就会越多,你听到的越多,你了解的就会越深。”
然后,通过第二种智慧的工具思,就可以加深了解。当我们思维听到的教法时,它就逐渐渗透心流,充满我们内心的生活经验。当思维慢慢展开变得更丰富时,我们将把知识层面了解的东西,从脑袋带入心里,那时候日常事务也就开始反映教法的真理,并且越来越微妙而直接地肯定它。
智慧的第三种工具是禅修。在听闻教法并加以思维之后,我们就要通过禅修的过程把得到的智慧付诸行动,并直接运用在日常生活所需上。
修行道上的怀疑
从前有一段时间,杰出的上师似乎会针对杰出的学生传授一种教法,而学生也能证得解脱。敦珠仁波切经常提到一个印度大盗的故事。这个大盗在经过无数次成功的抢劫之后,了解到他造成的可怕痛苦。他渴望为过去做的坏事赎罪,因此拜访一位上师。他问上师:“我是罪人,我很痛苦。什么是解脱的方法?我能做什么?”
上师上下打量强盗,然后问他有什么专长。“没有。”强盗回答。
“没有?”上师吼道,“你一定有什么专长!”
强盗静默了一会儿,终于承认:“实际上,有一件事情我是很有天分的,那就是偷东西。”
上师哈哈笑了起来:“好!那正是你现在需要的技巧。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把你所有的认知抢光,把天上所有星星偷来,放在空性的肚子里,放在心性无所不包的虚空里融化。”
在二十一天内,强盗证悟了他的心性,最后被尊为印度最伟大的圣人之一。
因此,古时候就有非比寻常的上师,也有像那位强盗一般肯接受而专心一意的学生,他们只是以不动摇的虔敬心修行一种教法,就能够证得解脱。即使是在今天,如果能够把心用在一种强有力的智慧方法上,而且直接下工夫,我们确实是有可能证悟的。
不过,我们的心却充满怀疑和迷惑。有时我认为,比起贪念和执著,怀疑更会阻碍人类的进化。社会提倡机灵而非智慧,颂扬我们的聪明才智中最为肤浅、粗糙和最没有用的层面。我们已经变得假“精明”和神经质,以至于把怀疑本身当作真理;怀疑只不过是自我拼命抗拒智慧的企图,却被神化为真实知识的目标和结果。这种恶意的怀疑,是生死轮回的卑鄙国王,由一群“专家”服侍,他们教给我们的不是开放的灵魂和大方的怀疑,而是破坏性的怀疑。前者是佛陀强调在检验和证明佛法价值时需要的,后者则让我们觉得一切都不可相信,一切都没有希望,一切都不能遵循。
现代教育灌输给我们的思想却是要称颂怀疑,事实上,已经创造了“怀疑的宗教或神学”。我们对什么都怀疑,好让他人把我们当成有智慧的人,随时指出什么是错的,而不去问什么是对的或好的,而且还嘲讽地污蔑传统的精神理念和哲学,或否定以善意或平常心完成的事情。
佛陀教诫我们要有另一种怀疑,“就像分析黄金一样,要烤、切、磨,才能测出它的纯度”。对于这种怀疑形式,如果我们遵从到底,便可以见到真理,但是我们既没有内观的智慧,又没有勇气和良好的训练。我们已经被训练到盲目地怀疑一切,而无法接触到宽广而高贵的真理。为了取代当前虚无主义式的怀疑,我请求你们要有“神圣的怀疑”,这是证悟之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承袭自先人的修行法门,绝不是目前饱受威胁的世界能忽视的。与其怀疑它们,何不怀疑自己的无知、自以为是、执著和逃避,以及我们对于解释实相的热衷追求?其实,究竟实相的信差——历代上师们——早已用他们惊人而遍知一切的智慧告诉我们,实相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种神圣的怀疑激励我们前进,启发、考验我们,让我们变得越来越真诚;加持我们,让我们越来越接近真理的领域。当我和我的上师在一起时,我会一再问他们问题。有时我得不到清晰的答案,但我对他们或教法的真理并不感到怀疑。有时,我也许会怀疑自己的精神成熟度或听懂真理的能力,更多时候我会一再提问题,直到获得清晰的答案为止。当那个答案纯净有力地来到我的心中,而我的心也报以感恩和了解时,就激起我的坚强信心,那是所有怀疑者的嘲笑无法摧毁的。
记得有一年冬天,在一个万里无云、明月当空的夜晚,我和一个学生开车从法国巴黎南下意大利。她是心理治疗师,接受过许多种训练。她告诉我,她体会到的是:懂得越多,产生的疑问就越多,而每当真理开始深深接触你时,你怀疑的借口就越细微。她说,她曾经许多次尝试逃避佛法,但最后了解到无处可逃,因为她真正想逃避的是她自己。
我告诉她,怀疑并不是病,它只是一种缺乏传统中所谓“见”的症状而已。“见”是对于心性的证悟,所以也是对于实相之性质的证悟。当那种“见”完全呈现时,就不可能产生丝毫的怀疑,因为那时候我们会以实相本身的眼睛来看实相。但在达到证悟之前,不可避免地还是会有怀疑,因为怀疑是迷惑心的基本活动,而对治怀疑的唯一方法是既不压制也不纵容。
怀疑需要真正的善巧方便才能对治,但我发现很少人知道如何研究或利用怀疑。现代文明如此崇拜贬损和怀疑的力量,但几乎没有人有勇气贬损怀疑本身,或者像一位印度教上师所说:把怀疑的狗转向怀疑本身,揭开嘲讽的面具,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恐惧、失望、无助感和烦人的状况引发了这些怀疑。如果能这样做,怀疑就不再是一种障碍,而是证悟之门。每当心中有所怀疑时,修行人就会迎接它,视为深入真理的方法。
我很喜欢一个禅师的故事。这位禅师有一个忠诚而非常纯真的学生视他为活佛。有一天,禅师不小心坐在一根针上,尖叫了一声“哎哟”,跳了起来。学生当下丧失一切信心,离开禅师。他说,他很失望地发现,师父竟然并未完全证悟,不然的话,怎么会那么大声尖叫并往上跳呢?师父知道学生离开后,有点伤心,他说:“唉,可怜虫!他应该知道,事实上,不仅是我,连针和‘哎哟’都不是真的存在啊。”
我们不要像那位学生一样,犯下冲动的错误。不要把怀疑看得过分严重,但也不要让它们过分膨胀,不要对它们着迷或加以善恶的判断。我们需要学习的是慢慢改变我们对怀疑的态度。过去受到文化的制约,感情用事,未来应该采取自由、风趣和慈悲的看法。换句话说,要给怀疑时间,要给自己时间,来发现问题的答案,那不只是知识上或“哲学上”的答案,也是生活、真实、真诚和可行的答案。怀疑不会自动解除,但如果有耐心,就可以在内心创造一个空间,仔细而客观地检查、分析、消解和治疗怀疑。我们的文化中缺少的,是专注和丰富宽广的心境,唯有靠不断地禅修才能达到,而只有这种心理才能慢慢培养和发展智慧。
不要急着想解决你所有的怀疑和问题,诚如上师们所说:“急事缓做。”我总是告诉我的学生,不可以过分期待,因为精神的成长需要时间。光是把日文学好或成为医生,就需要多年的时光,我们怎么能够期待在几个星期内就获得一切答案呢?精神的旅程是一种持续学习和净化的旅程。当你知道这一点,就会变得谦虚。西藏有句著名的谚语:“不要把了解误以为是证悟,不要把证悟误以为是解脱。”密勒日巴尊者也说:“不要抱有证悟的希望,却要一辈子修行。”对于我的传统,我最欣赏的是它的脚踏实地和不尚空谈,它强调最伟大的成就需要最大的耐心和最长的时间。
(待续)
当某人死了之后,大多数人会认为:“这个世界再无某某了。”其实不是这样的,这个世界还存在这个人。如果你是他关注的人,他依然能听到或感觉到你说的话,他依然能看到你本人,他生前是什么样的性格,死了依然是什么样的性格,只是你看不到他而已。如果你开了天眼,你就可以看得到他了。
业力大于能力,业力究竟是什么?业力就是你的行为在未来的影响。你的行为包括“身口意”,就是你亲身经历的事情,你嘴巴说出来的话,你的思想观念和态度,即是你种下什么样的因,就会产生相应的果。种善因结善果,种恶因结恶果。有不少人不相信种善因一定结善果,也不相信种恶因就一定结恶果。
他们的理由是:“有很多人一生做了很多好事,最后却非常倒霉,这就说明种善因不一定会结善果。比如丛飞资助了那么多失学孩子读书,但是他年仅36岁就患胃癌去世了,他的妻子也年纪轻轻死于非命。”
我的解答:业包括“身口意”,做好事是一种善行,但如果我们做了力所不及的好事,比如你在当初有能力的时候,曾经承诺资助50个失学儿童读书,但后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你已经没有能力资助这些孩子读书了,但你为了自己的面子或荣誉,继续打肿脸充胖子,把属于你父母的钱,把属于你老婆的钱,把属于你孩子的钱,把属于你兄弟姐妹的钱拿去兑现你的承诺,或者不顾你的身体状况,过度透支你的身体健康去兑现承诺,这样做不但不会结善因,还会招来恶果。
做好事得讲分寸或度的,比如你不讲分寸一味地给某些人付出,那个受到你资助的人可能不但不感激你,你有时给少了还会骂你。另外你可能还会无形中助长他的懒惰心理。
真正的做好事不仅仅是物质上的付出或给予,更高级的是精神上的付出或给予,比如你不管见到什么样的人,都抱持平等尊重友好坦诚的态度,如果你真的做到这样,你得到的回报一定会很多很多。
对于很有钱很有能力的人,他们非常乐意帮助别人,因为帮助别人能体现他们的高尚感,而且帮助别人对他们来说仅仅是举手之劳而已,同样的帮助别人,人们肯定愿意帮助那些让自己感觉舒服的或值得帮助的人。
有的人虽然做了很多好事,但因为他过度爱憎分明,他同时也得罪了很多人,被他得罪的人,会对他怀恨在心,会找机会悄悄报复他,于是他可能不但没有好报,还可能有恶报。
我觉得一个人对待自己,对待他人,对待社会所抱持的态度比他所做的好事更重要,一个人如果自尊自爱,同时也平等尊重善待他人,善待所有动物,这样的人一定会有好报。只在乎他人但忽视自己,或只在乎自己而忽视他人,都不会有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