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甲仁波切
序:
印度金奈有一位夫人,在读过《西藏生死书》之后,深受启发,创立了医药信托,并开办了一个临终关怀与缓和照顾中心。美国的一位夫人告诉我,她想不通为什么会如此迷恋一本书,她说:“简直是爱死了。”
《西藏生死书》已经被各种教育、医学机构和灵修中心采用。很多不是佛教徒的人也在阅读这本书,并称因而加深了原有的宗教信仰。他们承认本书传达的信息具有普世性,其目的不在说服其他教徒改信佛教,只是在提供古老佛法的智慧,以发挥最大的利益。
有人说:“这本书活似一位上师。”的确,《西藏生死书》针对生死问题提供了许多法门和答案,其背后屹立着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上师。本书自始至终都是他们的声音、他们的智慧,他们通过了悟心性所建构的慈悲世界的愿景。
令人欣慰的是,世界各地逐渐认识到精神问题是照顾临终者的重心,一些国家的医学院也开设了有关灵修和医药之关系的课程。然而拒绝死亡的情形还是非常普遍,人们无法为临终者提供精神帮助和照顾,或满足他们最深沉的需要。
死亡是生命中最关键的时刻,每一个人都应该在安详和圆满的氛围中去世,都应该确信自己将被最佳的精神关怀围绕。
如果我们能让生命注满神圣的意义,如果我们的临终关怀能被敬畏照亮,如果我们能把生和死看成不可分割的整体,一切会变得多么庄严啊!
(接上)
在地球的任何地方,死亡都可以找到我们,即使我们就像是在一个可疑而陌生的地方不停地转头设防。如果真有什么方法可以躲避死亡的打击,我将义无反顾。但如果你认为可以幸免一死,那你便是疯了。
人们来了又离开,忙忙碌碌,吃喝玩乐,却不提一个死字。一切都很美好,可是一旦大限——他们自己的死亡,他们的妻子、儿女、朋友的死亡——出其不意地抓住他们,他们就毫无准备,任由情绪如狂风暴雨般征服自己,哭个死去活来,伤心欲绝或垂头丧气,怒不可遏!
如果想逐渐挣脱死亡对我们的最大宰制,就要采取与此截然不同的方式。让我们揭开死亡的陌生面纱,熟悉它,习惯它,随时想到它……我们不知道死亡在哪儿等待着我们,就让我们处处等待死亡。对死亡的修行,就是解脱的修行。学会怎样死亡的人,就学会了怎样不做奴隶。
——蒙田
死亡的修行和解脱的修行为什么这么难呢?又为什么我们这么害怕死亡,竟连正眼也不敢看它呢?在意识深处,我们知道,凡人终将一死。我们知道,诚如密勒日巴尊者所说:“这个我们如此害怕的所谓‘尸体’。此时此地就跟我们住在一起。”
我们越拖延对死亡的正视,越忽视它,恐惧和不安全感的阴影就越萦绕脑际。我们越想逃避那种恐惧,它就变得越可怕。
死亡虽是团大迷雾,但有两件事情是明确的:其一,我们总有一天会死;其二,我们不知何时或如何死。因此,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知道何时会死,而我们就把它当作借口,延迟对死亡的正视。就像小孩子玩捉迷藏,我们蒙住了自己的眼睛,以为就不会被别人发现。
为什么我们会生活在死亡的恐怖中呢?因为我们的本能欲望是要活着,而且继续活下去,死亡却无情地结束了我们熟悉的一切。我们认为死亡会把自己投入一无所知的深渊里,或变成一个全然不同的人。我们想象自己死后变得迷惘,处在极端陌生的环境里,就像独自一人在异乡醒来时陷入焦虑的煎熬中,对那块土地和那里的语言一无所知,没有钱财,没有对外关系,没有护照,没有朋友……
也许我们害怕死亡的最大理由,是因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我们相信自己有一个独立的、特殊的、个别的身份,但如果我们勇于面对它,就会发现这个身份是由一连串永无止境的元素支撑起来的:我们的姓名、我们的“传记”,我们的伙伴、家人、房子、工作、朋友、信用卡……我们的安全感就建立在这些脆弱而短暂的支持之上。当这些完全被拿走的时候,我们还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吗?
如果没有这些熟悉的支撑,我们面对的,将只是赤裸裸的自己:一个我们不认识的人,一个令我们焦躁的陌生人,我们一直都跟他生活在一起,却从来不想真正面对他。我们总是以无聊或琐碎的喧闹和活动来填满每一个时刻,以保证不会单独面对这位陌生人。
这不就指出了我们生活方式的基本悲剧吗?我们以一种虚拟的身份生活着,处在一个荒诞的童话世界里,跟《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中的假乌龟差不多。在激情的催眠之下,我们太过着迷于建造房子的快感,竟然把生活的房子盖在沙上。这个世界似乎真实得让我们可以确信,直到死亡粉碎了我们的幻想,并把我们逐出隐藏的地方为止。因此,如果我们对更深的实相一无所知,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当我们死亡的时候,万般带不去,尤其是我们如此钟爱、如此盲目依赖、如此努力想活下去的肉身。而我们的心也不见得比我们的身可靠。只要观察自己几分钟,你将发现,心就像跳蚤般跳来跳去;你将发现,念头会无端地冒出来。我们每一秒钟都被混乱席卷,沦为善变心的牺牲品。如果这就是我们唯一熟悉的心识,那么在死亡的那一刻还要依靠它,就是一场荒谬的赌博了。
大骗局
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寿者惛惛,久忧不死。何苦也!其为形也,亦远矣!——《庄子·至乐篇》
一个人诞生,他的烦恼跟着一起诞生。有些人活得越久,会变得越愚蠢,因为他为了逃避不可避免的死亡,就会变得越来越焦虑。这是多么痛苦的事啊!有些人一生都在异想天开,痴人说梦,渴望能够长生不老,这种观念使得他无法活在当下。
在我的上师圆寂之后,我有幸能够经常亲近一位当代最伟大的禅师、神秘家和瑜伽行者敦珠仁波切。有一天,他带着夫人坐车经过法国,一路上赞叹着旖旎的乡间风光。路过粉刷艳丽、繁花争妍的大坟场时,敦珠仁波切的夫人说:“仁波切,看!每一样东西都这么整齐干净,甚至连他们摆放尸体的地方都一尘不染。”
“啊,是的。”他说,“一点也不错。这是多么文明的国家啊!他们盖了这么棒的房子给尸体住,但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也盖了这么棒的房子给活尸体住。”
每当我想起这个故事,就觉得,如果人生建立在永恒不变的错误信念上,将会是多么空洞而琐碎啊!如果我们也这么过活,就会变成敦珠仁波切说的那种无意识的行尸走肉。
其实,我们大多数人都是这么醉生梦死,都是依循既有的模式活着:年轻时接受教育,然后找个工作,结婚生子,买房子,在事业上力争上游,梦想有幢乡间别墅或第二部车子,假日和朋友出游,然后,准备退休。有些人面临的最大烦恼,居然是下次去哪里度假或圣诞节要邀请哪些客人。我们的生活单调、琐碎、重复,浪费在芝麻绿豆般的小事上,因为我们似乎不懂还能怎样过日子。
生活节奏如此紧张,使我们没有时间想到死亡。为了拥有更多的财物,我们拼命追求享受,最后沦为它们的奴隶,只为掩饰我们对于无常的恐惧。我们的时间和精力被消磨殆尽,只为了维持虚假的事物。我们唯一的人生目标,就变成要确保每一件事情安全可靠。一有变化,我们就寻找最快速的解药——一些表面功夫或一时之计。生命就被如此虚度,除非有重病或灾难,否则我们不会从恍惚中惊醒过来。
我们甚至不曾为今生花过太多的时间思考。想想有些人经年累月地工作,等到退休时才发现自己已年华老去,濒临死亡,结果手足无措。尽管我们总是说做人要实际,但西方人所说的实际,其实是无知,而且常常是自私而短视。我们的眼光浅显到只注重今生,到头来坠入骗局,现代社会中无情而具毁灭性的物质主义便是由此产生的。没有人谈死亡,没有人谈来生,因为人们认为谈及它们会妨碍世界的“进步”。
如果我们最希望自己活得真实并继续活下去,为什么还要盲目地认为死亡是终结呢?为什么不尝试探索来生的可能性呢?如果我们真的就像我们所说的那么务实,为什么不开始严肃地反问自己:我们的“真实”未来到底在哪儿?毕竟,很少人能活过一百岁。过了那一点,就是未知的永恒……
动的惰性
我很喜欢西藏一个古老的故事,讲的是“赛月童子的父亲”。有一个非常贫穷的人,在拼死拼活地劳动之后,好不容易存了一袋子谷物,非常得意。回家以后,他就用绳子把袋子悬吊在屋梁上,以防老鼠和盗贼。晚上了,他决定睡在袋子下守护。躺在床上,他开始想入非非:“如果我把谷物卖了,就可以赚一笔钱。赚了钱就可以买更多的谷物,然后再卖出去,不久就可以发财,受到大家的肯定。很多女孩子就会来追我,我将讨一个漂亮的老婆,不久就会有小孩……他必然是一个男孩……我们该替他取什么名字呢?”他看看屋子的四周,目光落在小窗子上,透过小窗子,他看到月亮升了起来。
“多美的月亮!”他想着,“多么吉祥的征兆!那确实是一个好名字。我要叫他‘赛月’……”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老鼠找到了路,爬上那袋谷物,把绳子咬断了。就在他说“赛月”这两个字的时候,袋子从天花板上掉下来,当场砸死了他。于是,“赛月”从来没有出生过。
我们有多少人就像故事中的穷人,被所谓“动的惰性”搞得团团转呢?惰性自然有不同的表现:东方的惰性和西方的惰性。东方的惰性在印度表现得最为淋漓尽致,包括整天懒洋洋地晒太阳,无所事事,逃避任何工作或有用的活动,茶喝个没完没了,听电影歌曲,收音机开得震天价响,和朋友瞎扯;西方的惰性则大异其趣,一辈子都忙得身不由己,没有时间面对真正的问题。
如果我们观察自己的生活,就可以很清楚地发现,我们一生都在为无关紧要的“责任”忙碌。有一位上师把它们比喻为“梦中的家务事”。我们告诉自己,要花点时间在生命中的大事上,却从来找不出时间。即使是早上刚起床,也有一大堆事要做:打开窗子、铺床、冲澡、刷牙、喂狗、喂猫、清扫昨晚留下来的垃圾,发现糖或咖啡没了,出去采购,做早餐……一大堆数不完的名堂。然后,有衣服要整理、挑选、熨平,然后再折好,还要梳头发、化妆。整天的时间都被电话和琐碎计划等许多“责任”占满,一筹莫展,也许称之为“不负责任”还比较妥当。
我们的生活似乎在代替我们过日子,生活本身具有的奇异冲力让我们晕头转向,到最后,我们会感觉生命毫无选择余地,丝毫无法做主。当然,有时候我们会对这种情形感到难过,会从噩梦中醒过来,全身冒冷汗,怀疑“我是怎么过日子的”。但我们的恐惧只维持到早餐时刻,到拎着公文包出门时,一切又回到原点。
我想到印度圣人罗摩克里希那曾对他的弟子说:“如果你从追女人或赚钱的时间中抽出十分之一用来修行,几年内包管证悟!”有一位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西藏上师,叫米庞,被誉为喜马拉雅山的达·芬奇。据说,他发明了一个钟、一座加农炮和一架飞机。这些东西一旦做好,他就立刻毁掉,他说,它们只会让他更分心。
藏语称身体为“I ”,意思是“留下来的东西”,像行李一样。每次我们说“I”时,就是在提醒自己,我们只是旅客,暂时住在此生和此身。因此藏族人并不以全部时间改善外在环境,以免让心分散,他们够吃、够穿、有屋住就满足了。如果我们继续像目前这样,埋头苦干追求物欲,就会六神无主,失去人生的目标。旅客住进旅馆之后,如果他们神智正常的话,会重新装潢房间吗?我很喜欢巴楚仁波切的这段开示:
记得老母牛的例子,
它安于睡在谷仓里。
你总得吃、睡、拉……
这些是不可避免的事……
此外,其他就不干你的事了。
有时候我想,现代文明的最大成就,就是成功地推销轮回,彻底让心混乱。对我来说,现代社会似乎赞颂着偏离真相的一切,让真相无法成为人生目标,甚至劝阻人们相信真相确实存在,产生这些现象的文明,虽然声称尊崇生命,实际上是让生命贫瘠得毫无意义可言,虽然一直不停地喊着要让人们“快乐”,但实际上却是阻碍通往真正喜悦的泉源。
这种现代的轮回,滋生了焦虑和沮丧,进而把我们培养训练为“消费机器”,让我们贪得无厌,不断往前进。轮回是高度组织化、善变而复杂的,它利用宣传从每一个角度来袭击我们,并在我们四周建立一个几乎无法攻破的沉溺环境。我们越想逃避,似乎就越陷入那些为我们精心设计的陷阱。诚如十八世纪西藏上师吉美林巴所说:“众生被各种各样的感觉迷惑,因此无止境地迷失在轮回的恶性流转中。”
虚假的希望、梦想和野心,带给我们的似乎是快乐,实际上只有痛苦。它使我们如同匍匐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几乎饥渴而死。可现代轮回所能给我们的却是一杯盐水,让我们变得更加饥渴。
面对死亡
认识了这一点,我们还能不听杰西仁波切的话吗?他说:
计划未来就像在干枯的深渊里钓鱼,
再怎么努力都不能尽合你意,
还是放下一切计谋野心吧!
如果你要思考些什么的话——
请想想漂浮不定的死期……
对藏族人来说,新年是一年中的主要节庆,如同把西方人的圣诞节、复活节、感恩节和生日通通合并在一天庆祝。巴楚仁波切是一位伟大的上师,他的一生充满神秘的故事,使佛法变得鲜活。新年时,巴楚仁波切不像别人那样互相祝福“新年快乐”,却常常哭泣。有人问他为什么要哭,他说,又过了一年,许多人却依然毫无准备地更加接近死亡。
请想一想我们每个人几乎都经历过的事情:在街上漫步,思考着有启发性的问题或计划着重要的事情,甚至只是听着“随身听”,一辆汽车忽然疾驶而过,差点就把我们撞得粉身碎骨。
打开电视或瞧瞧报纸,你将发现到处都是死亡的消息。请问那些因坠机事件或车祸而死亡的人,可曾想过他们会死?他们像我们一样,视生命为理所当然。我们不是经常听到认识的人或朋友突然去世吗?我们甚至不生病也会死:我们的身体有可能突然垮掉无法运转,就像车突然抛锚。有可能我们某一天还好端端的,隔天就病倒去世了。密勒日巴尊者曾唱道:
当你强壮而健康的时候,
从来不会想到疾病会降临,
但它就像闪电一般,
突然来到你身上。
当你与世间俗务纠缠不已的时候,
从来不会想到死亡会降临,
但它就像迅雷一般,
轰得你头昏眼花。
有时,我们需要清醒一下,真诚地问自己:“如果我今晚就去世,该怎么办?”我们不知道明天是否还会醒过来,或者会到哪儿去。如果你呼出一口气,却再也不能吸气,你就死了,就这么简单。就像西藏谚语所说:“明天或来世何者先到,我们不会知道。”
有些著名的西藏禅观大师在晚上就寝时会把杯子倒空,杯口朝下放在床边。他们从来不确定隔天是否还用得着这杯子。他们甚至在晚上把火熄掉,免得余烬第二天还烧着。他们时时刻刻都想到可能会死。
在吉美林巴闭关处附近有一个池沼,很难走过去。有些弟子建议替他建一座桥,但他却回答:“何必呢?谁晓得明天晚上我是否还能够活着睡在这里?”
有些上师甚至以更严厉的态度警示我们要认清生命的脆弱,告诉我们每一个人,要把自己观想成最后一次放风的死刑犯、在网里挣扎的鱼或在屠宰场待宰的动物。
也有些上师鼓励他们的学生要鲜明地观想自己死亡的景象,作为一种有系统的止观法门:观想死亡时的感受、痛苦、悲惨、无助、亲友的忧伤,了悟自己一生中已做或未做的事情。
身体平躺在最后一张床上,
口中呻吟着最后的几句话,
心里想着最后的往事回忆:
这场戏何时会发生在你身上呢?
我们应该一再冷静地观想,死亡是真实的,而且会毫无预警地降临。不要像西藏寓言中的那只鸽子,整晚聒噪不休,忙着筑窝,曙光来临时,连眼睛都没有合过。诚如十二世纪的大师惹巴格坚所说:“人类一辈子都在准备,准备,准备:只是对下一辈子没做准备。”
认真看待生命
只有懂得生命是多么脆弱的人,才知道生命有多可贵。有一次,我在英国参加一个会议,与会者会接受英国广播公司的采访。一位濒死的妇女在接受采访时说,她过去从来没有想过死亡竟然如此真实,所以恐惧不已,现在她知道了,她只想对在世的人说一句话:“认真看待生命和死亡。”
认真看待生命并不表示我们要像古时候的藏族人一样,一辈子住在喜马拉雅山里坐禅。在现代社会中,我们必须工作谋生,但不应该受朝九晚五的生活缠缚,对于生命的深层意义毫无认识。我们的使命是求得平衡,发现中道,学习不沉溺于现代生活的享受。其中的关键在于要单纯,不要过分扩展外界活动,而是要让我们的生活越来越简单。
这就是佛教戒律的真义所在。戒律的藏语发音是“tsul trim”。“tsul”的意思是“合适”或“正当”,“trim”的意思是“规矩”或“方式”。因此,戒律就是做合适或正当的事。换句话说,在这个过度复杂的时代,要简化我们的生活。
心的宁静由此而来。你可以有更多时间追求精神事物和涌自精神真义的知识,来帮助你面对死亡。
可悲的是,很少有人这么做。现在我们也许该问自己:“我这一生到底做了些什么?”这句话是问我们对于生和死到底懂了多少。在我的朋友肯尼思·林等人的著作里,提到濒死经验,使我受到启发。许多从严重意外事件死里逃生的人,或濒死经验者,都叙述了“生命回顾”的经验,鲜活而清晰地重新经历了一生。有时候,他们也会亲身经历曾经对他人造成的影响与情绪。有人告诉肯尼思·林:
我知道每个人来到世间都有他要完成和学习的东西,譬如分享更多的爱,彼此更加慈爱,发现人生最宝贵的是人与人的关系与爱,而不是物质,同时了解生命中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被记录下来了,即使当时不经意地擦身而过,但后来还是会出现。
回顾生命的同时,有时候会有庄严的“光的生命”出现。在与“光的生命”相会时,各种见证突显了人生唯一重要的目标:学习爱他人和获得知识。
有人告诉雷蒙德·穆迪:“当光出现的时候,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做了哪些事,足以证明你并未虚度人生?'或者其他诸如此类的话……整个过程,他不断强调爱的重要性……对知识似乎也很关心……”另一个人告诉肯尼思·林:“他问我(但没说话,只是刹那的心灵沟通)到底做了哪些有益或改善人类的事?”
我们一生的所作所为,造就了我们去世时的模样。而每一件事,绝对是每一件事,都很重要。
秋天的云
尼泊尔寺院伟大的顶果钦哲仁波切是我上师仍存于世上的年纪最长的弟子,一位当代最出色的上师,许多其他上师的老师,大家都尊他为智慧和慈悲的无尽藏。他身材伟岸,慈蔼庄严,集学者、诗人和神秘家的身份于一身,曾经闭关修行二十二年。在一次讲经即将结束时,大家抬头看着他,他停了下来,凝视着远方,说:“我现在七十八岁了,一生看过这么多的沧海桑田,这么多年轻人去世了,这么多与我同龄的人去世了,这么多老人也去世了;这么多高高在上的人垮掉了,这么多卑微的人爬起来了;这么多的国家变动,这么多的纷扰悲剧,这么多的战争与瘟疫,这么多恐怖事件遍布整个世界。然而,这些改变不过是南柯一梦。当你深入观照的时候,就可以发现,没有哪样东西是恒常的,一切都是无常的,即使是最微细的毛发也在改变。这不是理论,而是可以切身感知甚至亲眼看到的事。”
我常自问:“为什么一切都会改变?”只得到一个答案:那就是生命,一切皆无常。佛陀说:
我们的存在就像秋天的云那么短暂,
看着众生的生死就像看着舞的律动,
生命时光就像空中闪电,
就像急流冲下山脊,匆匆消逝。
面对死亡,我们总有无限的痛苦和迷惘,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忽视无常的真相。我们多么渴望一切都恒常不变,甚至为此相信一切如旧。但这只是以假当真而已,诚如我们经常发现的,信念和实相其实关系不大,甚至毫不相干。这种以假当真的错误讯息、观念和假设,建构出生命的脆弱基础。哪怕再多的真理不断逼近,为了维持伪装,我们还是宁愿无可救药地继续浮夸下去。
我们总是认为改变等于损失和受苦。如果改变发生了,就尽可能麻醉自己。我们倔强而毫不怀疑地假设:恒常可以提供安全,无常则不能。但事实上,无常就好像是我们在生命中碰到的一些人,始时难以相处,但认识久了,却发现他们比我们想象中来得友善,并不恐怖。
请如此观想:很讽刺,了悟无常是我们唯一能确信不移的事,可能是我们唯一永恒的财产。它就像天空或地球,不管周遭的一切改变或毁坏得多厉害,永远不为所动。比方说,我们经历了锥心刺骨的情绪危机,整个生命几乎都要解体,丈夫或妻子突然不告而别……尽管如此,地球仍在那儿,天空仍在那儿。当然,地球也偶尔会震动,警告我们不可以把什么事都视为理所当然……
纵使是佛陀,也会死。他的死是一种教示,用来震撼天真、懒惰与自满的人,用来唤醒我们了悟一切无常,认识到死亡是生命不可避免的事实。佛陀临终前说:
在一切足迹中,
大象的足迹最为尊贵;
在一切专注禅中,
念死最为尊贵。
每当我们迷失方向或懒散的时候,观照死亡和无常往往可以震醒我们,让我们回归真理:
生者必死,
聚者必散,
积者必竭,
立者必倒,
高者必堕。
科学家告诉我们,整个宇宙只不过是变化、活动和过程而已——一种整体流动的改变:
每一个次原子的互动,都包含原来粒子的毁灭和新粒子的产生。次原子世界不断生灭,质量变成能量,能量变成质量。稍纵即逝的形状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创造一种永无尽期、永远创新的实体。
除了这种变化无常,人生还有什么呢?公园中的树叶、阅读这本书时的屋内光线、四季、天气、一天的时间、走在街上擦肩而过的人,哪一样不正在改变呢?还有我们自己:我们过去所做的一切,今天看来不都是一场梦吗?与我们一起成长的朋友、儿时玩耍的地方、我们曾经信守不渝的观点和意见,全都抛在脑后了。此时此刻,阅读这本书对你似乎鲜活真实,但是,即使是这一页也很快就会变成记忆。
我们身上的细胞正在死亡,脑中的神经元正在衰败,甚至脸上的表情也随着情绪一直在改变。我们所谓的基本性格,不过是“心识的流动”而已。今天我们神清气爽,那是因为一切都很顺利;明天就又垂头丧气了。那一份好的感觉哪里去啦?环境一改变,我们就心随境转了:我们是无常的,影响力是无常的,哪里也找不到坚实永恒的东西。除了这种变化无常,人生还有什么呢?
比起我们的思想和情绪,还有哪一样东西更不可测呢?你知道你的下一个念头或感觉是什么吗?事实上,我们的心就像梦那么空幻,那么无常,那么短暂。看看我们的念头:它来了,它停了,它又走了。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的还没生起,即使是当下这一念,诚如我们所经验,也立刻变成过去了。
我们唯一真正拥有的是“当下”,此时此地。
有时,在我开示这些教法之后,有人会上前来对我说:“这些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我早就知道了,说些新鲜的吧!”我就对他说:“你真正理解和体悟无常的真义吗?你已经将无常与每一个念头、呼吸与动作相结合,并因此改变了你的生活吗?请你问自己这两个问题:我是否每一刻都记得我正在步向死亡,每个人、每一样东西也都正在步向死亡,时时刻刻都能够以慈悲心对待一切众生?我对于死亡和无常的认识,是否已经迫切到每一秒钟都在追求证悟?如果你的回答都是肯定的,那么你就算真正了解无常的真理了。”
(待续)
生命就像秋天的云,或像空中的闪电,或像冲下山脊的激流一样短暂,无常才是这个世界的实相。
我曾经有这样的观念:我不会养动物的,养动物要吃喝拉撒,太脏太麻烦,我宁可养花种菜。某天女儿突然没跟我商量就捡了一只三个月大的小流浪猫回家,我不得不接受这只小猫咪,但我并不会把它当自家孩子一样宠爱,我也不愿意给它买太好吃的东西。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它想进我的房间,我不让它进,我把房门关起来,让它自己呆在客厅。
这只小猫咪经常发脾气,明明有猫砂盆,它不在猫砂盆里撒尿,经常故意在沙发上撒尿。想着这只猫咪曾经是流浪猫,自由习惯了,整天关在家里,肯定要闹情绪的啦。于是我开始有意识地带它出去玩,出去玩几次之后,这只小猫咪胆子越来越大,它到处乱钻,我一下就找不到它了。小猫咪很聪明,发现我找不到它之后,它主动出来找我,之后我越来越放心地带它出来玩。这只猫咪的玩心越来越大,越来越野,在外面交到了一个好朋友——它的同母兄弟,还经常把它的好朋友带回家里。
我白天把猫咪放出去玩,晚上十点钟就到小区接猫咪,它也很懂事,晚上十点钟左右主动到固定地点等我接它回家。
但随着小猫咪渐渐长大,它变得很叛逆,渴望更大的自由,不开门给它出去就大发脾气。一天早上五点钟,天还没亮,它就吵闹着要出去玩了,我只好给它开门。这天白天我在小区没看到它,到处找也没见它,我有着不祥的预感——它出事了。
从那天之后的二十多天里,我没有再见到这只猫咪。失去它之后,我才意识到我对它感情这么深,就像失去自己的孩子一样。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它了,谁知二十多天后,我路过小区旁边的一个公交站,听到一只猫咪凄厉的叫声,我朝着猫咪的叫声走去,天啊!这不就是我走失二十多天的小猫咪吗?这只猫咪躲在一个废旧的有铁门锁着的厕所里。
原来这只猫咪跟它的好朋友被人抓起来了,我估计抓它的人在那二十多天时间里,一直用笼子关着它们,后来打开笼子的时候,我家猫咪和它的好朋友从窗台逃出来了。它朋友的上下门牙全部被拔下来了,满嘴是血。它的朋友逃回它的家了,我家猫咪身上没有受伤,但患上非常严重的恐惧症,它不敢自己回家,因为我家住在五楼。
这只猫咪失而复得,我从此不再仅仅把它看成一只宠物,而是把它看成家人。我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再关房门,它可以自由进出我的房间,它可以在我的床上睡觉。
我用了一段时间,才把它的恐惧症治疗好。
从那以后,我在家外门的铁门上打了一个猫洞,从此我的猫就完全像人一样自由进出,它每天在外面玩耍的时间比呆在家里的时间多得多,它可以在方圆几公里范围的地方玩耍而不会迷路。
——黄丽娟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