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雄著
海灯法师是我国当代蜚声海内外的一代佛门高僧与武术大师,他在佛学修证、武术实践、中医药术、诗文创作等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是一位集佛法、武功、医术、文学于一身的佛教界传奇人物。
山径人稀水欲冰,
光明无尽佛前灯。
升堂茶罢跏趺坐,
我是江南行脚僧。
——海灯法师
1956年8月至1958年5月,海灯法师应江西云居山真如寺虚云长老之邀,在云居寺担任了20个月的住持。
在1958年到1967年期间,海灯法师在江苏苏州吴县(今苏州市吴中区)境内太湖西山岛石公山石公寺任住持,海灯法师在寺中闭门修经、潜心向佛、刻苦习武、行医施术、妙笔著书,打下了扎实的修行基础。正如海灯法师自己所说的那样:“太湖西山岛上的10年,是我进一步闭关修炼、开悟佛法的地方,我的一指禅二指功也是在西山岛上进一步修炼成的。”
到1967年“文化大革命”期间, 海灯法师才又回到了四川绵阳地区江油县重华镇老家定居下来。
第十七回 黄昏夜旧友重叙 传武艺道出巧计
(接上)
王子平忍无可忍,当即与康泰尔立下生死文契。后两人只一交手,那康泰尔便被摔了个嘴啃泥。之后,王子平还接连击败过德国人马志尼、日本柔道家宫本、美国人沙利文、英国人乔志·彼得等,大长了中华民族的志气。于是,“神力千斤王”的名声响彻海内外。
最近一次与王子平见面,正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刚开始的时候,那几天,海灯法师与寂诚一起,带领着范春生、张悦明等一班俗家弟子在上海静安公园教授武术。据范应莲回忆:当时,各革命组织都请法师去表演,最多的一次居然是由16个革命组织联合盖上公章邀请法师去表演“打倒刘少奇”的活报剧。当时,王子平武师已被革命造反派以“破四旧”为名抄了家。海灯法师见状不妙,连忙带着寂诚打道回府,回到了苏州太湖西山岛。如今一转眼,竟已是半年时间了。
一路回忆着,不觉已来到王子平武师家的小楼房。海灯正欲叫门,门开了,走出个威武俊秀的姑娘。海灯法师当即认出此乃王子平武师的女儿王菊蓉。
王菊蓉一见海灯法师,高兴极了,急忙将他们三人迎进楼下客厅。当时,王子平正端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听说海灯来临,这位鬓发如雪、银须拂胸的老人不由喜出望外,当即站了起来。
“王老师,你好!”海灯法师合掌深深一揖。
王子平请海灯师徒三人入座后,劈头就道:“法师,你好大胆呀!”“怎么了?”海灯诧异地问道。
“这般光景,你还到处乱跑。就不怕人家说你划不清界限吗?”
海灯恍然大悟,不由笑道:“我们出家人无房无地,六根清净,四大皆空,怕什么?”
王子平也笑了:“你倒想得开。”
“想是想得开,只是有些不明白,这闹得是啥子名堂?”
王子平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我也不明白,真好像做了一场噩梦。”海灯见状,忙岔开话题,把话儿引上了他与王子平分手的那次武术表演会上:“王老师,自那年与您认识,已十多年了。”
忆及往事,王子平不由激动地唏嘘道:“我生于清末,至今已经历了几个朝代。我打心里明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最好。现时为何变成这样,我虽丝毫不明白,可又觉得这日子终有尽头。说我权威,骂我反动,我都能忍受。只是说我搞武术不对,却怎么也想不通。我今年八十有五,离入土已是不远了。你年过花甲,还能有所作为。我只希望中国的武术别在我们这一代手上断了根儿。这武术的正宗,只能在中国。这正是我要拜托于法师的。”
海灯听王子平一番话情真意切,不由心头热浪翻涌,道:“王老师,中国武术一定要发扬光大。我此番来到上海,正是为了进一步普及中华武术。这些年来,我常思考这个问题,要发扬中华武术,不向人传授怎行?以前我怕教出去了于社会治安不利,如今,我倒认为反要尽快把它扩展开来、传授出去才是呢!”
王子平听了,沉思了一会,问道:“敢是法师有何设想了?”
“是的,”海灯法师果断地说道,“这次我来上海,就是想最后在这里再带教徒弟,传授武术的。”
“这可不行!”王子平担忧地摇摇头,“至少现在不行。如今上海一片混乱,法师如果光明正大带徒传艺,非吃苦头不行。”
这时,广法也担心地说道:“是啊,师父,在苏州您已被造反派盯上了,如再在上海抛头露面,是大为不利的。”
海灯听了,胸有成竹的笑道:“这个问题,我已想过了。我想这样……”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嗓门,将主张一一道出。众人听了,不由面露喜色,频频点头称是。这真是:
只因情深到极处,
为难一片痴心人。
欲知海灯法师道出是何主张,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强汉子恃强凌弱 义海灯仗义解围
原来,海灯法师早就看好了上海城中的复兴公园与淮海公园、龙华公园这三个市民晨练的好地方,准备把在苏州用过的一套遮眼法搬到那里去,而且随机应变更换场地。他说,如果堂而皇之地带徒传艺,定然不成,不如到时候将计就计,每日清晨,让寂诚带领众徒弟,先捧上“红宝书”(毛泽东语录),高唱《东方红》,然后再喊上一通“锻炼身体、保卫祖国”之类的口号,再开始日常的练功。如能这样做,定能遮人耳目。
众人一听,合情合理又巧妙,当下一致赞成。
海灯师徒在复兴公园摆开场子、继续向有志的人们传授武术后没几天,就向苏州的蔡林生与周文华、何本钦等各写去了一封信,把自己在上海的具体落脚点告诉了他们。
且说自师父他们去上海后,一连几天没有信息。这天蔡林生正为此惦念不安的时候,忽然收到一封上面只写着自己名字而没有寄信人地址的来信。拆开一看,不由地长长松了口气。原来,此信果然是他们日思夜想的师父从上海寄来的。海灯法师刚在上海稳下身子,便应诺来信报告平安,告知了他在上海的落脚点。当下,蔡林生即持信与周文华稍一商议后,便决定按图索骥寻去上海,叩见师父,继续学武。
只说上海市中心南京路有个淮海公园,新中国成立前称作“法国公园”。园内松柏森森,绿草成片,虽地处闹市,却是个闹中取静、练功习武的好去处。
这天清晨,海灯带领徒弟寂诚、广法及王子平女儿王菊蓉等人,来到淮海公园操练武术。尽管那时的上海城中一片混乱,到处充满了革命造反的火药味,但公园里偏僻处仍有不少人在练习太极拳、八卦掌、气功等。本来好端端的一个休息散步的好去处,如今由于无人照看,一片荒芜零乱,杂物遍地,惨不忍睹。
海灯师徒等人来到公园右角一片冬青树中间,练开了武功。先练“易筋经”和“五行内功”,后又练“梅花精拳”及“八法锤”。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寂诚跟随海灯 14年了,他从一个身体孱弱、不懂事的小沙弥练起,到现在已像一尊立地金刚。师父虽然十分严厉,可对他比父母还亲,不仅把一身武艺都悉心传授于他,还教他学文化,教他学推拿、针灸和做人的道理。广法师弟是上海崇明人,也是个老实人,重于医道,把师父的一套针灸技术基本都学到了手。自从西山石公寺被砸以后,他俩仍一个心眼跟定师父,一路辗转漂泊,形影不离。
且说海灯师徒与范春生、俞誉万、张学忠等几个俗家弟子在公园一隅拉开场子,一番练习,早惊动了那些早起晨练的上海市民,他们不由一个个驻足停手,竟相观看。那“罗汉拳”、“龙蛇虎豹鹤五行拳”、“梅花桩精拳”、“八卦掌”等拳术,均从“易筋经”中化出,实乃少见。只见寂诚以单手握拳,突出中指关节,仅以此关节拄地,做全身倒立,在地下弹跳行走。有在行者知道,此乃难度较大的“金刚锤”。接着,寂诚与广法又各表演了一套“豹拳”及“蛇拳”。尤其那“豹拳”,更为稀见:寂诚出招进拳,时而卧伏在地,时而后肢紧缩,时而臀部错动,看似平静淡泊,却是静中蓄动,先蓄后发。果然,只听寂诚一声豹吼,四肢齐发,头足并用,发力如箭,出手之敏捷,令人击掌叫好。
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海灯师徒的表演才一会儿,就吸引了一个身材高瘦、四十开外的戴眼镜男人,此人是上海中医院的陈一凡医师。海灯刚练完一套“梅花精拳”,陈一凡医师便情不自禁地迎上前去,突然握住海灯法师的双手,激动地说道:“师父,若在下没有看错的话,您老便是当年元旦在上海献技的海灯法师?”
海灯一愣,尚没回答,一边的广法已走近前,低声喝道:“休得瞎说,你认错人了。”
陈一凡心领神会,知广法乃为掩护师父身份而为,便不再吱声,微微一笑,站在一边去了。正在这时,忽然园中人声喧沸,并伴有大声呵斥之声,吸引了海灯师徒的注意。众人悄悄走近,举目向人群中看去,只见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正揪住一位须发灰白的老者在大动其怒。汉子怒道:“你这老头好无名堂,跟我学了这半月的拳,却至今一毛不拔,是何道理?”
老者颇为气愤,颤巍巍答道:“马师父,你可从没说过要收钱的呀!我也从不知道跟着学学还要付钱。再说,也并非我小气那几个钱。只因为家被人抄了,工资又扣发了,我实在拿不出钱来孝敬你呀。还望马师父多多谅解。”“嚓!”姓马的汉子一声冷笑,“天底下有这等好事?白学功夫不付分文?你倒还有工资收入,我却靠什么吃饭呀?你别装腔作势了,给多给少是你的事,你总得付我一些学费才是。”
老者忍不住了,挣脱马汉子的纠缠,道:“别说我确实拿不出学费来,就算真的拿得出来,我也不肯给你。你教的都是些什么太极拳?套路乱,招式又错,简直是瞎来一通嘛。”
“你说什么?”马汉子闻言大怒,劈胸抓住那老者当胸,“如此说来我是骗你的钱了? 娘的!看来不对你实行专政你是不领教的了!说,这钱你今天给是不给?”
老者一声冷笑,面向围观的人群:“大家评评理,看看到底谁对谁错。要是有人说我老头不讲理,我老头甘愿认输受罚。”
但令人遗憾的是,人群中没人敢站出来讲句公道话。
马汉子见状愈发胆大妄为,一声喝叫,竟将老者的双脚提浮于地,咬牙道:“老滑头,拔毛不拔毛?”
这时,寂诚再也看不下去了,在人圈外一声大喝:“不准打人!”马汉子闻声向人圈外搜寻:“谁说的?有种的站出来!”
寂诚正要挺身而出,却被师父一把拉住。接着,海灯法师笑吟吟地走进人群,来到那汉子面前,道:“这位好汉,可不能打人喽。你看这位老同志怎经得住你这一拳头?还是宽怀大度,放了他吧。”
时值夏日,尽管海灯法师的后脑勺上已长出了长长的头发,但他仍戴着那顶深灰色的八角帽,以便遮掩头顶中的戒疤,当时他只穿一件短袖玄色衬衣,则更显得身体瘦小,不起眼。
马汉子闻声把面前的海灯上下一打量,但见原来是一个貌不惊人、又瘦又小的半老头子,不由冷笑道:“我们的事,管你卵事?识相点,滚一边去!”说着,马汉子一抬杠棒粗的胳膊,就向海灯胸前挡去。
岂料胳膊拦去,如挡在柱石上一般,非但对方依然站着纹丝不动,马汉子却因估算不当,反而向后一个趔趄。马汉子一愣,再次把胳膊扫向海灯。这回,马汉子存了心,力量自也用得大了不少,但遗憾的是,这第二下扫去,海灯法师却依然站在那里纹丝不动。马汉子当即愣怔在了那里,自知遇上了“定头货”(沪语,对头克星的意思)。
趁对方愣怔之际,海灯法师冲马汉子微微一笑,道:“你这位同志仗武索钱不谈,又仗武凌弱,这就更不该了。”
马汉子一时难以下台,不由顿时恼羞成怒,一边喝着“噜里八嗦个什么?不给你吃点辣火酱,看来你是不服帖的”,一边挥起钵头大的拳头,竟不顾一切地直向海灯当胸打去。
眼见拳到近前,海灯法师只轻轻将身一扭,那拳又砸了个空。岂料那马汉子索性性起,旋即将身一矮,亮出右腿,成半圆形扫动,来了个扫堂腿,直向海灯法师脚下扫去。没想到这回海灯却站着丝毫没有动弹。说时迟,那时快,马汉子一腿掠到,着着实实扫在海灯法师的脚踝上,只听“哎哟”一声,众人定睛看时,只见海灯法师依然站在那里,倒是那马汉子却手捧脚踝原地一通蹦跳,最后蹲在地下只顾搓揉疼痛之处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呀。谁让你用了那么大的劲呢?”海灯法师慢慢踱到马汉子的身边,笑道,“你怎的火气这么大?换了别人,那可要受伤了。”
马汉子恼羞威怒,忍痛站起身来,牙齿咬得“咯咯”响,眼睛里冒出了火来。海灯法师见状,笑道:“这样吧,我站着不动,任你揪住,只要你能将我放倒,我也服了你。要是放不倒,就不能再纠缠这老同志了,好吗?”
马汉子见一拳一脚竟没伤及对方一根汗毛,本已是气坏了,现听海灯法师又当着众目睽睽的面这么说,更是自感难以下台,于是叫声“你等着”,便张开蒲扇大的两掌,左手一把抓住海灯法师颈部衣领,右手一把提住海灯法师腰间的裤带,随着“嗨呀”一声发力,竟将海灯法师整个提了起来。
四周的人群中不由发出一片惊叫之声。
唯寂诚与广法无动于衷,只是双臂抱胸,站在那里冷笑。
那老者见状急坏了,连忙一把捋下左手腕上一只手表,叫道:“不要伤了人家,我给你报酬就是,赶快放手!”
马汉子哪里肯听,一发力,将海灯法师整个人用力举过头顶,随即原地一个360度的旋转,然后从丹田里发出“哼”的一声,便将海灯法师像个稻草把似的从头顶上空掼了出去。
“咚”一声,海灯法师在半空一个鹞子翻身,依然稳稳地站在了地下。
“你?!”马汉子大惊,却仍不肯认输,再次扑将上前,叉开双掌,将海灯法师从背部揪住,“嗨!”
然而,他这回再也提不动海灯法师了:任凭他使尽吃奶之力,将脸挣得通红,那海灯就如落地生根了一般,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见马汉子将力使得差不多了,海灯法师反手伸出三指,扣住马汉子腰间皮带,略一发力,便将他提将起来,转了半圈,拧到面前。
“这位同志,息息怒吧。”海灯法师微笑道。
“你,你……我……”马汉子有力使不上,自知这是遇上了真正的敌手,不由地将脸涨了个紫红,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
四下围观的人们看到这里,齐齐地哄笑起来:“呕——,强人自有强中手呀!”“这老头儿又干又瘦,看不出倒有几下子呢!”“马兄这回可碰上死对头了!”
马汉子羞得无地自容,钻出人群,推说等会吃了早饭再来找海灯法师算账,一溜烟逃了个无影无踪。
众人一拥而上,将海灯法师围在中间。大家正七嘴八舌问长问短,忽地外面有人高叫着“师父”,奔近前来。海灯师徒一看,不是别人,乃是苏州两个俗家弟子蔡林生与周文华。原来,他俩刚到上海就赶来了。
海灯法师正欲开口,一边的广法却生气地迎将上前,拦住了那两个俗家弟子,道:“哪个是你们的师父?别认错了人!”
蔡林生与周文华一听,不由双双怔在了那里。这真是:
枝头群鸟哀鸣急,
雪里素英却耐寒。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刀枪逼迫离上海 留诗题句盼重逢
且说蔡林生、周文华两徒弟按图索骥,一路从苏州直奔上海,拜见海灯法师。也是巧,他俩刚来到淮海公园,便找到了师父,不由大喜过望,奔了前来,没想到却被广法劈头一声呵斥,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原来,广法只怕他们一时高兴,失口道出海灯法师的身份,惹出事来,故而抢先一步,暗示他们注意。海灯法师喜忧参半,将他俩招到僻静之处,问道:“怎不见何老师?”
周文华道:“何老师他们都要上班,脱不开身。我俩反正待分配,要去插队落户的,在家没事,就寻来了。”
海灯法师听了,脸色肃穆起来:“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就跟我们在上海进一步操练。不过,你二人得在原有基础上抓紧训练才是。”两徒弟一听,自是连连点头称是。
从此,海灯师徒一班五人,每天出现在上海淮海公园或复兴公园一带,不分早晚,刻苦训练。当时,在师父的保荐下,蔡林生与周文华分别寄宿在陈志明等两位上海的师兄弟家。
经过挑选,海灯还又收了六七个上海弟子,一起跟着训练。这其中就有那个陈一凡医师。海灯有言在先:他要求众弟子不要将他姓名传扬出去,以免暴露了他的身份,惹是生非。众弟子当然一口应允。
于是,每日练功前,众弟子便在寂诚与广法带领下,人手一本《毛主席语录》。先集中高唱《东方红》,后绕场跑步活动筋骨,边跑边喊“锻炼身体,保卫祖国”的口号,以遮人耳目。
那陈一凡医师与海灯法师很为投机,他不仅谙熟医道,还初通武功、气功,还能与海灯一起吟诗作对。不几日,便与海灯法师结为莫逆之交。通过交谈,海灯知道陈一凡现正落难,在医院里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并被靠边站,不得进入门诊室,只能作为医院勤杂工,每天只是打扫医院卫生。一些根本不懂医学的工农兵大老粗,却反而掌了医务大权。为此,陈一凡一气之下干脆消极怠工,每日只来公园练功习武。
然而,海灯师徒在淮海公园指导人们练功习武的消息,最终还是被上海某区的一支造反队知道了。于是,淮海公园周围一些穿戴红臂章的人多了起来,但他们吃不准这班陌生的外地人是些什么角色,一时间难以下手。
一日中午,师徒等人正在公园一角休息,忽然,广法气喘吁吁地跑来,神色惊慌地低声说道:“师父,刚才我在厕所里看见了王阿胡子。”
“哦,”海灯不由皱起了双眉,“他看见你没有?”“没有。”
那王阿胡子不是他人,便是当初领头砸毁石公寺、揪斗海灯法师的那个西山镇手工业造反司令部的王铁匠。如今他在上海出现,是干什么来呢?不会是来寻找海灯法师吧?为了不招惹是非,好让普及武术的事继续下去,海灯法师决定立即把练武场地转移到复兴公园。但是,甏口扎得拢,人口封不住。没几天,复兴公园周围,也出现了一批形迹可疑的戴红臂章的人。
这时,海灯法师到上海已有20多天了。
一天傍晚,海灯正欲鸣金收兵时,忽然,在他的那件挂在一边的上衣口袋里,掉出一封信,信封上只潦草地写了“范无病先生亲启”七个字。文华忙把信交给了师父。
海灯法师拆信一看,却是一封匿名信。信文写得十分简单,字迹也很是潦草。海灯法师读后,顿时神色肃穆,默然良久。蔡林生与周文华见状感到奇怪,忙凑过去一看,只见那信纸上写着短短几行字:
尊敬的海灯法师:
请您赶快离开上海!您在淮海公园教拳影响很大,一个群众机关对您非常注意。据了解,他们已决定对您采取强硬措施。谨此聊表敬意。
显然,这是一个关心海灯师徒们的善良人来秘密地通风报信的。看来,在上海也待不下去了,师徒三人真正分手的时候来到了!
其实,海灯法师还在苏州的时候,便有了在上海与寂诚、广法分手的主意,而且已与两位爱徒说好了。所以,那天海灯法师便带着寂诚与广法,来到观前街上宫巷口的照相馆,照了一张合影,并特别要求摄影师在照片上注明合影的日期。当时,照相馆的人根据寂诚的手书,在底片左上方写下了“欢送养父赴蜀留念.1967年3月18日”一行字,以示为他们师徒一场的最后留念。尽管他们早就有了分手的准备,但谁也不忍心就此劳燕分飞各东西,毕竟大家朝夕相处了十多年,师徒之间结下了不是父子胜似父子的深厚的感情呀!所以,从苏州到上海,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海灯师徒三人是怀着能聚合一天是一天的心情,谁也不忍说再见。但是,无情而又狂热的政治风波,始终缠扰着他们,不肯放过海灯法师,为了不连累上海的朋友,海灯法师决定就此在上海与众爱徒分手。
做出分手的决定后,海灯法师即抓紧时间,请有照相机的弟子分别为自己与爱徒们分批合影留念。如今世道混乱,国无宁日,他知道此一分手,师徒们不知何时才能聚首,大家现在留个合影,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以后牵挂大家时,也好拿出来看看,有个念想”。
接着,海灯法师开始向上海的几位老朋友作最后的道别。
当天,海灯师徒五人心事重重,一路步行走回黄陂南路王子平家。还没进门,就见楼下大门上新贴了一条墨迹未干的大字报,通栏标题十分醒目:
勒令书
勒令反动学术权威王子平即日起去体育宫文体造反兵团报到,接受监督劳动,并立即断绝与反动恶僧海灯的往来,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上海卢湾区群众专政指挥部
海灯法师内心顿感无比歉疚,脚步也沉重了起来。师徒五人正在门外踌躇,王子平却笑哈哈步出大门,一把拉住海灯的手道:“怎么了,难道被几声狗叫就吓住了? 快进屋呀!”
海灯法师不无内疚:“王老师,是我连累你了。”
王子平嗔道:“什么话?兴许是我这个反动学术权威连累了你呢!去去,且不管蝼蚁叫也罢,恶狗吠也罢,我们喝几盅茶去。”说着就拉着海灯师徒进了屋……
这晚,海灯法师的心情格外沉重。尽管王菊蓉专为他们师徒三人炒了几个豆制品的素菜,但谁也没心思下口。
忽然,海灯法师想起了什么,把王菊蓉叫到身边:“菊蓉,能去把那个陈一凡医师找来吗?”
“当然能。什么时候?”“现在就去。”
“噢。”王菊蓉应命而去。
原来,为了让寂诚、广法两爱徒回家后各有个谋生的本事,海灯法师打算让他俩再跟陈一凡医师学点医术。
道出原委,寂诚却不同意,他告诉师父,说迁户口的事已办妥,他决定干脆回泰州老家去了。广法却同意先跟陈一凡医师学点医术后,再回崇明乡下。
不一会,陈一凡医师来了。海灯法师郑重地把广法推荐给他,请求陈一凡医师看在他面子上,收下已有些医疗基本功的广法,传授些医术。陈一凡医师听了,自是连声答应。
最后,海灯法师把目光落在一边的周文华。
周文华是海灯在苏州收下的唯一的女弟子。时年21岁的她秉性单纯,为人诚朴,在跟随海灯法师学武时,刻苦耐劳、勤奋好学,连一般的小伙子都难以望其项背。为此,她深得海灯法师的喜爱。尤其是她家中兄弟姐妹六个(她排行老四),负担重,生活拮据,回苏州后,靠什么自立谋生呢?所以,她也是海灯法师最放心不下的一个“女娃”(海灯语)。
对此,海灯法师早有打算,他从怀中掏出他早就写好的一封信,放到了周文华的手中,郑重其事地叮嘱道:“文华,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人生一世,总得有一技之长。你回苏州后,把此信交给钱福元大夫。”
“师父……”接过师父的信,周文华感动得胸口堵塞,热泪盈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会一个劲地连连点头。她知道钱医生也是师父的好朋友,也会武功。
信是封口的,所以周文华从离开上海回到苏州,直到把信亲手交给钱医生,都不知道师父在信中都写了些什么。但她心明如镜:信中一定是师父拜托钱医生收下自己为学生,或向自己传授些医术基本功,以便自己将来能籍此谋生等内容。但是,当她回到苏州,把信交给钱医生后,就很快接到了街道里弄发来的要她下乡插队的通知。为此,她来不及再与钱医生见上一面,就匆匆地卷起被子铺盖,在一片嘈杂而又烦心的敲锣打鼓声中,光荣地下乡落户当新农民去了。
(待续)
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十年中,千千万万善良正值的人受到迫害,武林中的精英人物如海灯法师、王子平也都受到了残酷迫害,受到迫害最深最重最惨的人当属刘少奇了。刘少奇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最大的冤案。据最高人民法院1980年9月统计,因刘少奇冤案受株连被错判的案件多达22053件,涉及2.8万多人。
1978年12月22日,根据胡耀邦的指示,刘少奇的夫人王光美被释放出狱。出狱后的王光美极力为屈死的丈夫刘少奇申诉平反。
对于对刘少奇平反,很多高级领导干部都不敢表态,因为刘少奇的案件太复杂,如果给刘少奇平反,那就表明毛泽东的很多言论是错误的,文化大革命是错误的,党的很多基本路线和革命理论是错误的。
当年毛泽东的威信非常非常高,毛泽东在广大老百姓心中就像神一样的伟大,所以才会出现“两个凡是”,这两个凡是就是:“凡是毛主席做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矢志不渝地遵循。”
毛泽东的功劳很大很大,但毛泽东是凡人,不是神,既然是凡人,就一定会犯一些错误。毛泽东同志曾经把刘少奇同志视为“睡在身边的赫鲁晓夫式的人物”,曾经针对刘少奇同志写过《我的一张大字报》。
针对坚持“两个凡是”的人,胡耀邦强调两个“不管”,就是:“建国以来的冤案、假案、错案,不管是哪一级组织、哪一个领导人定的和批的,都要实事求是地纠正过来,一切不实之词必须推倒。”
胡耀邦是1989年逝世的,本来是纪念胡耀邦的活动,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渐渐地发展成一场迅速席卷全国的反革命运动,千千万万热血大学生上街游行(包括我本人),矛头直指中共中央最高领导层,要求走像美西方国家一样的民主路线。
以邓小平为首的中央最高领导层意识到,如果这股反动学潮能够成功,中国将会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文化大革命是一个可怕的极端,这个极端的原因是极度集权和极度个人崇拜导致的。而1989年的学潮是另一个可怕的极端,这个极端的原因是不顾中国的客观现实,盲目推行所谓的民主导致的。万幸的是,中国共产党在两个极端倾向的时候,都能够纠正自身的错误,回到正轨上。
犯错误不可怕,失败挫折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客观地诚实地面对自己的错误,不能总结到宝贵的经验教训。
如果1989年的学潮运动能够成功,中国必定会像前苏联一样被美西方国家彻底肢解,然后新疆、西藏等就会脱离中国,然后中国就成为像欧洲国家一样不得不依赖美国,然后美国永远(至少持续几百年)都是世界霸主,全世界的国家将不得不永远臣服于美国,为美国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