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雄著
海灯法师是我国当代蜚声海内外的一代佛门高僧与武术大师,他在佛学修证、武术实践、中医药术、诗文创作等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是一位集佛法、武功、医术、文学于一身的佛教界传奇人物。
山径人稀水欲冰,
光明无尽佛前灯。
升堂茶罢跏趺坐,
我是江南行脚僧。
——海灯法师
1956年8月至1958年5月,海灯法师应江西云居山真如寺虚云长老之邀,在云居寺担任了20个月的住持。
在1958年到1967年期间,海灯法师在江苏苏州吴县(今苏州市吴中区)境内太湖西山岛石公山石公寺任住持,海灯法师在寺中闭门修经、潜心向佛、刻苦习武、行医施术、妙笔著书,打下了扎实的修行基础。正如海灯法师自己所说的那样:“太湖西山岛上的10年,是我进一步闭关修炼、开悟佛法的地方,我的一指禅二指功也是在西山岛上进一步修炼成的。”
到1967年“文化大革命”期间, 海灯法师才又回到了四川绵阳地区江油县重华镇老家定居下来。
(接上)
第十二回 空前浩劫受迫害 远走高飞见真情
其实,有关海灯法师这段秘而不宣的人生经历,在海灯1940年8月20日写给智光法师的一封未曾寄出的信中,已有披露。此信是海灯法师圆寂后,人们在梓潼县文物管理所检阅海灯藏书时,偶尔翻到的。据该文管所潘副所长介绍说:此信是海灯法师于1940年写给成都昭觉寺方丈智光大师的,看情况当时是交由其徒果兴去成都面陈的,但不知何故夹在书中,终未发出,一直完好保存至今。虽然这是一封普通的私函,但我们却可以从中看出海灯法师在梓潼大庙任住持时的情状、心态、修养和文化水平,为我们了解和研究海灯法师提供了可靠的第一手历史资料。现不妨把全信披露如下,以飨读者:
师父大人慈鉴:
此间香会,倏尔已毕,庙上生活衣单,首事一文未增,灯油田无望。
徒初发心忍苦忍怨,殚精竭虑,改正道风。现山上戒已成定规,全县僧侣略解修行。往来游人被佛化者三分有二,徒之愿力可谓稍偿矣。
徒本梓人,会住梓地,出家不久,马齿且稚,参学既阙,佛法复味,以其昏昏,引人昏昏,个中苦困亦难言矣。且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虽曰烦恼即菩提,究之庸才非圣品。如今春,始而主讲天封,继而祷雨百塔,复兴场谈普门品,重华镇宣般若法法,先鸡鸣而作,后斗转而息。黄卷青灯,咿唔占哔,口不绝诵,手弗停披,小有暇时即持真言。赋性虽属鲁骀,夙夜不敢不勉。以为可以销旧业,以为可以离障纲。殊事与愿违,情随境迁,动而遭尤,触处是过。眷属远离,谤言丛兴。此固足以砺德业、砥道心。然人生若寄,转忽飘麈,长受环境之击荡,难无性灵之汩没。古德有学道不还乡之说,司马迁有衣锦还乡之论。以徒之鲁,方之古人,渐汗如注。徒幼读经史,长随军戎,自况不凡,虚度实久。今出家何异当家,昨舍俗今更就俗,继是以往,遗恨良多。打成一片,自愿未能。刻稍获闲,拟屏绝万务,昼夜不休,专持金刚真言四十万遍。倘仍无消息,则拟亲近光照大师,复进支那学院,或坐终南茅屋,庶不负我此生也。尚祈师父裁之。
果兴者,廉能勇毅人也。随我三载,精勤万分。惟徒等人过薄,责人太严,故使人不能乐从。九月中,到百镇讲金刚经,此经不知何注为优。此间只有光照大师金刚述记一部,大人处如有,请果兴带一部来。讲毕并同观无量寿经送粢盛寺。拨冗写此,百不达一。祈宥!并祝师父、弟均吉!
小徒海灯顶礼 八月二十日
外:遣果兴奉上法币一百元,细面十余斤,以表敬意
从上述此信不难看出,智光法师当是对海灯法师人生经历最为了解的人之一。智光法师知道:当年海灯离开警校之后,信仰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所以他来到新都县后,当过几年沙弥。出家后,海灯一面习文练武,一面着意佛经,从根桑、致微老格西(当时人称马普禅活佛)的门下,密修经论,并受到汝峰上人的教诲。后经新都县佛教会副会长杨作山的引荐,投身于新都的镇静庵,拜福太法师为师,继续充当沙弥,学佛经,与昭觉寺的源清和尚同吃同住。五年后的那个农历腊月初一,他又经杨作山、谢子厚禀明,由智光法师主持,在文殊院附近的五岳宫庙内(现为五岳宫街38号)接受智光法师的剃度,正式为僧。同时剃度的还有海珊、海慈、海迷、源清等80多个僧徒。隆重的受戒仪式上,智光法师亲自赐他法名为“海灯”,意即“苦海茫茫,觅寻航行之灯”。
智光法师对海灯很器重。但是,大约年余,西川旧军政要人刘湘病故之后,智光失去了支持,寺内也发生了内讧。智光应聘到绵阳市的唐汛眦胜寺任主持,海灯也随之到了绵阳万寿寺,当了个清众僧。两年后(1937),海灯迁升为梓潼县七曲山大庙住持。
大庙是川西北的名山古刹,七曲山为剑门山余脉。古蜀道从宝鸡入川,这里是必经之路。相传,战国时秦国为了征服蜀国,开发蜀地,利用蜀王贪财好色,许嫁五名美女和“金牛”给蜀王开明十三世。在五位大力士迎娶途中,至七曲山南麓,见一巨蟒进入穴中。力士猛拉巨蟒,顿时雷电交加,暴雨倾盆,李白的“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的诗,就是指的这里。大庙始建于晋,后明末起义军张献忠进川建立大西政权后,便把这里改为了“太庙”。此庙位于川陕公路要塞,游客众多,香火旺盛。能担任此大庙住持,海灯法师当年的佛门造诣也由此可见一斑了。
在海灯法师任住持时,经他提议主持并重修了大悲楼,即现在的风洞楼,塑造了佛像,供奉了白玉观音。
海灯法师在大庙住了七年之久。1946年3月,他来到嵩山少林寺,在少林寺住了约半年后,开始云游名山古刹。他先于1949年9月入浙江天台县国清寺挂单,向静权老法师学习天台宗的教义教理,后又曾代静权老法师讲《楞严经》、《古文观止》。1951年春天,天台县土改。因他是苦行僧,当地政府给他划的成分是“佛教徒”、“贫僧”,所以他在天台山塔头真觉寺分得山田三亩,躬耕而食。
1956年农历八月至1958年初夏,海灯法师应江西云居山真如寺长老虚云长老所邀,前往云居寺讲经说法,担任住持。海灯法师接下来的行踪,便是太湖吴县西山石公寺任住持至今这段历史了。
……
“文化大革命”在西山岛上开始后,海灯法师就完全失去了人身的自由,白天他要前往镇上游街示众,晚上归寺后,造反队员们则不让他与两个弟子随便出入石公寺。石公禅院成了囚禁海灯师徒的牢狱。
但王铁匠还不解恨,又恶作剧地在给海灯法师用的饮食中,加上了大量的猪肉与荤油:“海灯,这就是看你真心还是假心与封建迷信一刀两断了的表现了!”“吃呀,你可别不识抬举呀!”王铁匠狞笑着,把荤食放到了海灯法师的面前。
海灯法师视若不见,神情木然,宁可滴水不进,粒米不沾。
“你还想反动下去吗?还想骗人吗?你以前不是偷吃过荤了吗?”王铁匠无中生有,拍桌打凳。
海灯闭上双眼,像根本没听见。近40年的佛门生活,海灯法师早已习惯了素食斋菜,食用荤食只会使他感到恶心作呕。
“好!看谁硬吧!是你们的肚皮硬,还是命硬!我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王铁匠留下荤食,怒气冲冲地走了。
深秋的夜晚,湖风透过破损的门窗,扑进佛堂。海灯法师盘膝而坐,像尊泥塑木雕。他心明如镜:倘若自己动武的话,不要说几十个人了,就是上百个人,也足可以把他们一一扫平了。但此乃革命政治,大势所趋,王铁匠这些人也只是头脑一时发昏所致,也是受蒙蔽的呀!
忽然,从窗外飞进几团东西,落在海灯法师的面前。海灯拾起一看,是几个馒头,掰开一看,里面都是菜馅。他不由感激地向窗外望了望,点了点头。他知道肯定又是哪个善良的山民,向他雪中送炭来了。整整三天了,面前案桌上的荤食海灯连碰都没碰一下,这几个素馅馒头,正好让陪着自己忍饥挨饿了多天的寂诚与广法用来充饥。
一切都成云烟散了,空旷的石公禅院,已使海灯失去了任何的留恋与希望。此时,他多想变成一只湖鸥,飞越这茫茫的三万六千顷太湖,到苏州、到上海去,到他那些自由自在的俗家弟子中去。
但是,身不由己呀!造反派与“红卫兵”还没在他身上挖到有关“美蒋特务”的线索呢,没有找到与台湾秘密联系的无线电台发报机呢!何况斯时斯地,又有哪条船、哪个人敢冒这天大的风险,把他这个“历史反革命”送过这太湖呢?
这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
深秋的夜晚,寒风萧瑟。造反派、“红卫兵”们在喧闹了一天后,分别在东西厢房里进入了梦乡。
突然,一条瘦小的身影,猫行鼠窜一般来到海灯的身边。“师父!”轻轻一声唤。
海灯已听出是谁来了:“小狗,你怎么来了?”
“师父,给,快趁热吃了吧。”几个热乎乎的菜馅馒头塞到海灯法师的手中。
海灯伸手抓起一个,咬了一口,顿时,他的心头涌过一股温馨的热流。啊,一样的皮子、一样的馅,这几天来总是有人悄悄地向海灯送来素菜馒头的谜,终于得以解开了。
“难为你了,小狗。为师过去对你太严格……”
“师父别说了,弟子心里都明白。您老是为了我好呀!”
海灯没吱声,进山头一次,他湿了眼眶:还有什么能比患难中的真情更值钱,更动人呢?
“师父,您离开西山吧。趁今晚月黑风高。”海灯法师没吭声,沉思良久。
这时,忽然“咣啷”一声,房门洞开,闯进了满面凶相的王铁匠:“好嘛,我道贼秃成仙了呢,原来是你这小贼从中捣鬼呀!”骂着,王铁匠劈手一把揪住陆小狗,“走,你这个小现行反革命,我非把你与这个贼秃一起批倒批臭不可!”
小狗吓得脸都发白了。
王铁匠一发力,竟将陆小狗提将了起来:“走呀!”
海灯忍不住了,缓缓说道:“王队长,何必与一个小孩子家过不去呢?人生在世,还是以慈悲为本的好。”
“放你贼秃的狗屁!”王铁匠大怒,哪里肯松手,拖着小狗就向门外走。海灯法师忍无可忍,上前伸出二指,只往王铁匠腰眼里一点。王铁匠当即便只感到右手发麻,不由将手一松,放了小狗。
王铁匠见海灯这罪中之人竟还敢动手,勃然大怒,对准海灯法师当胸就是一拳:“贼秃当真是要造反了不成?”
陆小狗见海灯被打,又急又气,不顾一切冲上前,挡在海灯面前怒道:“你敢打我师父?”
“嗬,你这小子今天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王铁匠狞笑着,挽袖捋臂,步步逼向陆小狗,“那么,老子今天就先教训教训你再说。”骂着,王铁匠他抡起两个钵头大的拳头,对着瘦瘦小小的陆小狗的当胸就砸了过去。
然而,就在王铁匠的拳头即将触到陆小狗的胸脯的一瞬间,海灯法师敏捷地一伸手,将小狗拖到身后。王铁匠砸了个空。与此同时,海灯踏前一步,向王铁匠暴露出自己的胸脯:“来,要打朝老衲这里打。”
王铁匠怵了,他怎敢与海灯较量?不由步步后退,边退边指着海灯骂道:“好你个贼秃,真敢反革命了!你等着……”
可是迟了,海灯法师离岛出走的计划已彻底酝酿成熟了,只见他把身体一闪,挡住了王铁匠的去路,冷笑着问道:“王队长,老衲想向你借条小船一用,你能答应吗?”
“你,你大胆……”
“如此说,你是不肯借?”海灯两眼中忽地迸射出两道犀利的目光,直射向王铁匠。
王铁匠胆战心惊,步步后退:“你,你想干什么?”
“我想暂时委屈你一下。”海灯说着,从墙上取下一盘细麻绳,“再借你的船用一用。”
陆小狗顿时清醒过来,高兴地叫道:“师父,我来!”
“不,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海灯话音未落,冷眼蓦地扫见王铁匠猛地操起了一根木棒,抡向小狗的后脑勺。说时迟,那时快,海灯法师随着一声“小心”,便已疾速出手,只一挡,就把王铁匠手中的木棒给打飞了出去。
“怎可暗箭伤人?太不仗义了!”海灯一声冷笑,顺便将手一挥,那圈麻绳在空中划了个弧形,不偏不倚,刚好套住王铁匠的上身。王铁匠惊恐万状,拼命反抗。海灯法师将身贴近铁匠,不知又在他身上哪个穴位点了一下,那王铁匠顿时浑身上下如脱臼一般,再也用不上劲来了。
海灯法师趁势三下两下,将他捆成肉粽子一般,丢在一边。“海灯师父,饶命哪……”至此,王铁匠只得哀求饶命了。
海灯法师敏捷地将一块毛巾塞进王铁匠的嘴中,然后从他腰间取下那串钥匙,抱拳冲王铁匠一揖,说了声“委屈你了,我们后会有期”,然后拉上陆小狗,反锁上房门,又从隔壁房间里唤出寂诚与广法。为遮人眼目,师徒三人临出门时,还各自换上一套早就准备下的当时最为“时髦”的衣服,直向茫茫一片漆黑的太湖边而去。
其实,对于今天这么一幕,海灯法师早有准备,所以早在前段日子里,他就把寺中的藤椅、碗盏等所有可用的家具,逐一分赠给了左邻右舍的农家山民。同时,他又分发给寂诚、广法两个爱徒若干钞票,以作为他俩日后回家后的费用。
夜更深了,天也更黑了。
路过太湖边的那块石头时,海灯法师接过寂诚从石头底下取出来的那几千元积蓄,全部缠在了自己的腰间。
陆小狗熟练地摇起小网船,载着海灯与寂诚、广法三人,离开了西山岛,向泛着点点白光的湖心驶去……
天明时分,他们穿过了太湖,来到了吴县胥口镇。
这时,海灯师徒三人均已换上了俗家打扮,他们的穿着打扮几乎一模一样:头戴黄军帽,上身穿件洗得发白的黄军装,下身穿条毛蓝咔叽布裤子,足蹬一双解放鞋。就连胸前佩戴着的毛泽东像章,师徒三人也一模一样,都是那种组合式的:上面一枚是五角形中间嵌有的毛泽东侧面头像的主章,下面是一枚窄长形的上面铸有“为人民服务”的毛泽东手写体的副章。唯一与两个徒弟所不同的是,海灯法师头上戴着的是一顶深灰布八角帽。他们这一身打扮,可是当时最为流行、最为“革命”的标志性服装呀!
陆小狗放下手中的橹把,随师父跳上岸,不无担忧地望着师父、师兄问道:“师父,天这么黑,外头这么乱,你们上哪里去呢?”
海灯法师凄然一笑:“人海茫茫,世态炎凉,为师走到哪里算哪里了。”小狗忙道:“弟子想随师父一起去呢。”
海灯法师摇头叹道:“不,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你跟我总不能长久。这样吧,木渎镇上我有几个旧识的俗家弟子,你不如到他们那里去,学个木匠什么的手艺。”
陆小狗知道师父的脾气,自是不再纠缠,只是含泪点了点头。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从手臂上取下那个红袖章,套上海灯法师的右臂,哽咽道:“师父,带上它,如今这东西能防身用的。”
海灯也不勉强,套上那只印有“造反队”字样的大红袖章,然后不无爱怜地在陆小狗的头顶上摩挲了几下,说了声“后会有期”,便带上两个徒弟大踏步地消失在晨曦之中。
陆小狗目送师父们远去,止不住潸然泪下。冷静下来后,忽觉手中多了样东西,展开一看,原来是海灯法师当年赠送给他后又讨回去的那张照片呢!
照片背面,多了海灯法师的几行的亲笔题词,字字道劲:“学而不厌,锲而不舍,为民造福。”
泪水又一次涌上来,打湿了陆小狗的眼眶。这真是:
春秋大义千百条,
不及人间一点真。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离孤岛师徒赴苏 收徒弟了却夙愿
1966年11月初的一天上午。
沿着木渎镇到苏州市南门的砂石公路上,走来了三个风尘仆仆的男子。
他们一式的服装打扮:上身穿一件黄色的咔叽布军装,头戴一顶黄色的军帽或灰黑色的八角帽。就连他们三人的胸前所佩戴着的毛泽东像章,也是如出一辙。其间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似乎装束得更为严实,除了头戴一顶深灰色的八角帽外,瘦小的脸上还戴着一副平光眼镜,嘴上还套着一个口罩,恐怕即使是熟悉他的人与他狭路相逢,也一时间认不出他来。
读者明鉴,这个身材瘦小、装束严密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海灯法师。紧随他一路同行的则是寂诚与广法两个爱徒。
海灯师徒三人是在胥口镇启船登岩后,又步行30余里地来到苏州城内的。当时从胥口镇到木渎镇,尚未通车,从木渎镇到苏州城原有班车的,但因这阵子“支”、“踢”两派武斗,交通瘫痪,已无车可乘了。
到达苏州,已是午饭时分。当海灯师徒看到苏州城里铺天盖地刷贴着的大字报、大幅标语时,他们才知道这个文化名城的革命运动比西山岛上还要闹得厉害。满街上都是“迎头痛击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踢开党委闹革命”、“火烧柳林、李执中”等大标语、大横幅,上面白底黑字红叉叉,触目惊心。一队队手执长矛,头顶柳藤帽、臂戴红袖章的造反队员杀气腾腾,如临大敌。海灯法师一行幸亏换上了这身当时最时兴的“革命服装”,所以一路行来才没人寻他们的麻烦。
但是,偌大的一个苏州城,一片混乱,人海茫茫,这时能找谁去呢?谁又是他们海灯师徒的保护人呢?
海灯法师在苏州城里,弟子众多,朋友不少。
1959年,海灯法师赴西山岛之前,曾应虎丘寺方丈楚光邀请,在虎丘寺讲授《金刚经》。赴西山后,他还经常带着寂诚与广法,往返于城市与孤岛。
在佛门往来上,他与苏州西园的住持明开法师、监院安上法师,以及木渎灵岩寺的净持与妙真都是好友。
在传播武术上,他无私地向真心爱好武术的善良的人们传授武术,与他们切磋技艺,玄妙观三清殿前的广场上,民治路的大公园内乃至市体育馆内,都曾留下了他的足迹。
但是,在这个动乱的时候,谁又是他们师徒三人可以依靠的人呢?尤其是在被首当其冲地作为“四旧”的庙宇寺院在一夜之间全被砸烂烧毁了的情况下,谁又可以向他们师徒三人提供暂时赖以寄身的地方呢?
已是晌午时分,海灯师徒一行饥肠辘辘,他们就近向人家要了几杯白开水,取出随身带来的干馒头,权作午饭填了下肚子,然后谢过人家,便向胥门城墙口而去。
胥门城墙上下,均有头戴柳藤帽、臂缠红臂章的造反队员把持,鹰隼般的眼睛盯着每一个进城的人。一手持鬼头刀的汉子拦住海灯师徒三人,见是一个干瘪老头与两个腼腆的小伙子,也不作细问,就放他们三人进了城。
城内的情况与几年前大不一样,原来海灯知道的一些街弄巷名,如今都被人尽情刷盖,用一些极富政治色彩的“红卫弄”、“造反街”、“兴无路”、“灭资巷”等取而代之。这可一时间难为了海灯师徒们,左辨右认,竟然迷失了方向。正苦苦辨认去路之际,突然喊声雷鸣般响起:“打倒苏州刮经济主义妖风的罪魁祸首!”“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茅于一!”“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口号声惊天动地,滚滚而来。
惊回首时,只见一队队“红卫兵”、红小兵,一队队造反队、革命派簇拥着一长溜戴着高帽子的人们,正沿着街道浩浩荡荡而来。为首那个面色苍白、长发盖耳、弯腰弓背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原苏州市副市长茅于一。
见状,海灯法师心中一阵难过:好端端的为人民打江山的共产党的领导,竟不知犯了什么罪,落到了这么个下场。在社会主义的和平年代,有什么话不好说?有什么理不好辩?非要用这等野蛮手段?
正胡猜乱想,游街队伍已来到海灯法师面前。海灯眯眼一望,不由地倒抽了口凉气:但见一边那几个正对着几个步伐走得稍慢了一点或颈脖抬得稍直了一点的“走资派”拳打脚踢的家伙,那出拳踢脚间的一招一式,居然有不少都是从清代潘蔚整理编辑的《易筋经十二势》中化出来的!
“易筋经”是一种内外兼练的医疗保健养生功法,相传为梁武帝时代天竺和尚达摩所创。“易筋经”就是指改变筋骨的方法,经常练习“易筋经”可以收到防治疾病、延年益寿的效果。到了清代,潘蔚整理编辑的《易筋经十二势》流传较广,他把“易筋经”分为内功与外功两种锻炼方法,各有12势。内功采用站式,以一定的姿势,借呼吸诱导,逐步加强筋脉和脏腑的功能。大多数采用静止性用力。呼吸以舒适自然为宜,不可迸气。简单地说,“易筋经”是内壮神勇、外壮神力的功法,“从骨中生出神力,久久加功,其臂、腕、指、掌,迥异寻常,以意努之硬如铁石,并其指可贯牛腹,侧其掌可断牛头”。但这些都还只是“小用之末技”,“外壮神力”练成后,“手托城闸,力能举鼎”都算不上奇异了。
海灯法师的“一指禅”、“二指禅”、童子功等绝活,就是从“易筋经”中的“饿虎扑食”与“豹尾式”等中化出来的。
然而,那些以往的文弱书生们,如今在海灯法师的眼里一个个都变成了走火入魔的怪异人:他们一个个肩挎大红的毛主席语录布包,臂缠大红袖章,胸前佩着毛泽东纪念章;他们一个个的嘴巴张得碗口大,口号喊得应天响,手臂挥得旗杆直,横眉竖目,跺脚咬牙,好像与那柳林、李执中等“走资派”们是前世冤家、今世对头。
顿时,海灯法师像被人劈头盖脸地猛抽了一顿似的,面孔火辣辣地发烧,心中如针扎般刺痛。把为强身健体所掌握的武术用来恃强凌弱,向来是海灯法师难以容忍的!万没想到这些乳臭未干的城里学生子,居然也把学到的些许拳脚用在了殴打无辜上!这些招式,都是谁教给他们的?在传授时,都向他们宣传教育了吗?这些学生子,他们怎么就下得了这个手?海灯法师与寂诚、广法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究竟要干什么?
海灯与弟子们踌躇不决,犹豫徘徊,一边沉思,一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了苏州最热闹的市中心观前街。如今,观前街已改名为“红卫街”了,昔日的观前街已面目全非:百年老店“采芝斋”、“松鹤楼”等都已改弦更张,门楼被砸。店名改成了“工农兵饮食店”与专营毛泽东像章和毛主席语录的“宝书店”。
当天,海灯法师一行不敢到处乱走,就趁人不备,悄悄转入位处临顿路青龙桥北首沿河小楼,叩开了苏爱山居士的家,在苏家住了下来。苏爱山为苏北人氏,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是海灯法师一到西山石公寺就收下的俗家弟子。当下,师徒相见,自是悲喜交集,不作言表。
在苏爱山家中小住的时候,海灯法师做出了与广法与寂诚两个爱徒在苏州分手的决定:石公寺被毁,自己被批斗,苏州已不再是久留之地。这世上,哪有不散的筵席?现在大难当头,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再也抱不成团了!
听得师父做出分手的决定,广法与寂诚的心中哪里舍得?但如今大势所趋,只得双双默然点头,无奈接受这痛苦的现实。海灯法师叮嘱广法与寂诚分开行动,从即日起各自岔开时间,办理迁移户口的事宜。广法把户口迁回原籍崇明县,寂诚把户口迁回原籍江苏泰州市。他自己则伺机待形势稍有缓解时,再回西山岛迁移自己的户口。
(待续)
海灯法师有着绝世功夫与高尚宽广的胸怀,但这样的人在文化大革命中居然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如果打倒他的人只有几百人或几千人,都不是海灯法师的对手,但文化大革命是一场席卷全国的运动,任何拥有非凡能力的人都无法对抗这股“洪流”,所以海灯法师只好无奈地接受游行批斗及各种羞辱。
既然直接抗争不是办法,那么就得想办法逃走,海灯想到了逃走的方案,只是得等待合适的机会。海灯法师到处参加武术表演及各种教学,拥有不少积蓄,海灯积攒有几千块钱,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几千块钱是一个很大的数目了,但海灯每天都过着非常节俭的生活。
“正义终将会战胜邪恶”,这是真理,但在某个时间段内,邪恶有可能会占绝对上风,这时候应对的办法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及“识时务者为俊杰”。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色,海灯终于等到逃走的时机了,海灯用自己的功夫把王铁匠捆绑起来,用毛巾堵住他的嘴巴,把他身上的钥匙拿走,用王铁匠的小船逃离岛屿。海灯师徒三人换上俗家打扮,穿着当时最时髦的革命服装,三人来到苏州城,找到海灯一个朋友家借住。
海灯意识到是时候跟两位爱徒分离的时候了,海灯不舍得离开两位徒弟,两位徒弟更不舍得离开海灯,但在正义被邪恶压倒的乱世,海灯只能这样做,海灯自己都是泥婆娑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照顾得了徒弟。
在那个颠倒黑白的年代,很多人非常冤屈,一辈子忠心耿耿干革命,一夜之间莫名其妙地被打成反革命分子,还有的人被活活折磨致死,如果不知道人是永恒的不死的灵魂;如果不知道肉体死亡之后灵魂可以再投胎;如果不知道灵魂的“我”才是真正的“我”,肉体的我只相当于灵魂的衣服;如果不知道“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的真相,承受如此巨大冤屈的人,心理怎么可能恢复平衡?
正是因为心理不平衡,曾经的受害者会变成施害者。曾经遭受过不公正对待的人,会不公正地对待他人。遭受到屈辱越多,心理失衡之后,对社会的危害就越大。
有的人小时候曾经受到很多伤害,这样的人有可能会很危险,与这样的人相处得提高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