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雄著
海灯法师是我国当代蜚声海内外的一代佛门高僧与武术大师,他在佛学修证、武术实践、中医药术、诗文创作等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是一位集佛法、武功、医术、文学于一身的佛教界传奇人物。
山径人稀水欲冰,
光明无尽佛前灯。
升堂茶罢跏趺坐,
我是江南行脚僧。
——海灯法师
1956年8月至1958年5月,海灯法师应江西云居山真如寺虚云长老之邀,在云居寺担任了20个月的住持。
在1958年到1967年期间,海灯法师在江苏苏州吴县(今苏州市吴中区)境内太湖西山岛石公山石公寺任住持,海灯法师在寺中闭门修经、潜心向佛、刻苦习武、行医施术、妙笔著书,打下了扎实的修行基础。正如海灯法师自己所说的那样:“太湖西山岛上的10年,是我进一步闭关修炼、开悟佛法的地方,我的一指禅二指功也是在西山岛上进一步修炼成的。”
到1967年“文化大革命”期间, 海灯法师才又回到了四川绵阳地区江油县重华镇老家定居下来。
(接上)
第十五回 大公园巧授拳术 博众长师古不泥
却说海灯师徒三人正在皮市街上行走,忽听有人低声喝问,闻声蓦然转脸看时,那人竟一头扑了上来,紧紧地握住了海灯法师的双手:“海灯法师!果真是您呀!”
海灯法师这才认出,面前这个五短身材、皮肤黝黑、长着一手厚茧的年逾花甲的来人不是别人,竟是他阔别多年的老朋友赵子康!
赵子康是苏州有名的雕花匠,木渎镇凤凰村人,人称“雕花赵”。1927 年,还在他23岁时,他就以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人像木刻雕功,闻名于姑苏。不过,使他真正名扬姑苏的,还是他在30岁那年受聘于印光法师,修葺木渎灵岩寺院的那次。那年,印光法师从蒋介石那里募得20万银元,修葺灵岩寺院。当时殿宇内部装饰及佛座等雕刻,都是他一人设计和制作的。因为工程浩大,考究精工,共用了7 位助手,先后雕刻时间达17年之久,直到1949年才完工。
古吴胜地,庙宇寺院林立,木质的菩萨罗汉、佛座莲花等,经常需要修复与塑造。所以一般有些艺术造诣的雕花匠们与佛门寺院的住持、方丈至监院等都有着密切的联系。赵子康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雕刻技艺以疏朗灵活、润厚清逸、运刀含蓄而著名,凡是看过赵子康作品的行家里手都认为他的雕刻艺术除了拥有上述的共性外,还具有其“变”、“清”、“破”三大个性。海灯法师就是在木渎灵岩寺中结识赵子康的。那天,赵子康正应妙真监院之约,在灵岩寺中修复一尊明代“西方三圣”的手臂。海灯钦佩他高超的技术,而赵子康也因早就仰慕海灯法师的武术而想结识他,当下,两人一见如故,十分投机,并从此成为了好朋友。
当时,为修复石公寺内的几尊佛像,海灯法师曾慕名来到阔巷(现苏州第四人民医院旁边)赵子康的家中,聘请赵师傅前往西山岛为他担任修复。赵师傅也一口予以了答应。然而没想到的是,没多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别说佛像了,就连无辜的寺院建筑,也被一律视作了“四旧”。无奈,海灯法师只好毁约,放弃初衷。但他的心中,总似欠着赵子康的一份情,一想起来就感到十分内疚。
没想到他俩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邂逅在这里,当下,海灯与赵子康都十分高兴。应赵子康的邀请,海灯师徒三人一起来到阔巷赵家做客。
赵家有一套上乘的红木家具,上面雕花镂草,十分精细,给海灯法师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然而这回踏进门去,海灯法师却傻了眼,但见这套红家具上所有的花鸟虫草都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到处雕刻着的“要斗私批修”、“为人民服务”、“反对自由主义”、“愚公移山”等一句句当时最为时髦的毛主席语录与毛泽东著作的篇名。原来,这位出身贫农的无产阶级,也因害怕人家把他的这些作品当作“四旧”来破,没收了这套价值不菲的红木家具,故而与他的儿子赵风云一起,在一夜之间把这些代表着“封资修”的花鸟虫草都铲平后,刻上了这些东西。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赵子康的那手本事已无用武之地,为此,当百无聊赖的他得知海灯师徒就隐居在玄妙观中时,他开心极了,当即要求海灯法师教他“八段经”、“易筋经”,以强身健体:“勿让这把老骨头荡酥了。”
听得赵子康这么要求,又见了赵家父子这套经过巧妙伪装的红木家具,他不由茅塞顿开,触类旁通,当即对赵子康点头说道:“好,好!从明天起,你就到大公园里来吧,我正在那里教拳。”
这时,赵子康的儿子赵凤云也从外面回来了,在赵子康父子俩的请求下,海灯师徒与他们一起在小天井里练了一通少林拳,并在赵家用了晚饭,约定了明天的晨练时间,这才离开赵家。
第二天,东方刚露鱼肚白,海灯法师就与寂诚、广法两个徒弟出现在了离玄妙观仅几百步路外的大公园。
大公园又称苏州公园,初名皇废基公园,又名吴县中山公园。位于市民治路26号,紧邻24号的苏州工农报报社。大公园占地面积近10公顷,是一座现代公园。1927年8月1日,由法国园艺家设计的大公园在“吴子城”旧址落成开放。1930年公园成立了“公园北部建设委员会”,开凿北部池塘,植荷养鱼,土山顶建四面厅。1932年7月,在公园北部立美国上尉飞行员肖特义士纪念碑。“七七”事变,苏州沦陷,公园图书馆被炸毁,3万册藏书毁于一旦。1947 年吴县政府收此园更名为“吴县中山公园”。1953年6月,苏州市人民政府拨专款整修,疏浚荷池,重建澄虹桥及荷花池岸,植树绿化,命名为“苏州公园”。但当地的人们还是习惯地把它称作为“大公园”。
大公园是市民每日晨练的地方,以往每天东方刚鱼肚白的时候,这里就人头涌动,非常热闹了。只是“文革”开始后,这里就“门前冷落车马稀”,只有十几个市民在此伸胳膊踢腿。海灯法师把这里选为他们以后每日晨练的场所,按理说是最理想的,不管是玄妙观还是宫巷,到这里都只有几百步路,来去方便。再有,这里毕竟绿荫森森,空气清新,有的是幽静安宁的去处。然而,他们恰恰疏忽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大公园紧邻原中共苏州地委,所以无形中也就成了一个政治的漩涡,当时的“支”、“踢”两派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它呢!
就从那天起,海灯师徒每天闻鸡起舞,顶着启明星,来到大公园,向蔡林生、周文华及赵子康父子传授拳艺。尽管当时四下尚无他人,但他们还是自觉地把《毛主席语录》翻开,翻到把扉页上覆有半透明纸的毛泽东标准像的那面,恭恭正正地搁在高高的树杈上面,然后再面对着毛泽东的照片开始锻炼。一直练到天色大明,早起的饮食店开始营业,家庭主妇们挽着菜篮上市场采购,他们才兴犹未尽地各自识相地散去。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渐渐地,海灯师徒在大公园教人打拳的风声还是传了出去。1967年6月初的一天清晨,练功刚结束,忽然,海灯法师在自己挂在一边树上的上衣口袋里,发现了一纸折成燕式的便条,打开一看,但见上面草草写着一行字:
法师当心,有人注意上你们了!
海灯法师见了,不由锁了双眉,摇头叹道:“看来,苏州已不是久留之地了。”
众弟子听了,各自低头无语。师父的分析,事出有因:这几天来,大公园里学拳练功的人群外面,出现了几个臂套红袖章的人,他们并不进来学武练拳,而是鬼鬼祟祟在四周转悠,交头接耳地嘀咕着什么。广法甚至看见其中一人还拿着照相机,对着他们拍照。看来,海灯师徒在大公园的行踪,已被造反派们发现了。
他们决定马上离开苏州,前往上海。当天下午,海灯法师把他的决定告诉了蔡林生与周文华。两个忠心耿耿的爱徒自是不舍得离开师父,周文华甚至当场哽咽了起来。海灯见状,好言劝慰,说但等他们一到上海安顿下来后,就会马上写信通知他俩,让他们前往上海继续跟着他练武。蔡林生与周文华听了,这才勉强同意。当下,他们就如何离开苏州作了商议。
蔡林生在轮船公司有个当水手的远亲,于是,他马上与那远亲取得了联系。也是无巧不成书,当天傍晚,他远亲的船队就要驶往上海。于是,海灯法师决定事不宜迟,当晚就搭着那船队离开苏州……
汽笛长鸣,轮船徐徐离开暮霭四合的平门轮船码头。
海灯法师眺望着渐渐远去的姑苏城,心中百感交集,万浪奔涌,不知说什么好。晚风拂撩着他身上的衣裳,远远望去,就像一只迎风搏浪的苍鹰。他的双眼湿润了,一首他旧时所作的七绝脱口而出:
生成铁骨傲霜姿,
耻向人间说布施。
露冷风凄心似柏,
千霄耸翠不求知。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忆往事隐痛刺心 离苏城悄赴上海
一条货轮离开苏州平门港,沿着大运河顺流而上。尾舱货架间的空地上,海灯师徒三人席地而坐。他们双手扶膝,缄口无言,神情木然,微闭双眼,像三尊泥塑木雕的偶像,任凭轮船颠簸起伏,任凭机声轰鸣如雷,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昏黄的太阳徐徐西沉,把血一般的阳光洒上轮船,洒向这三位刚从刀光剑影的苏州城里逃出来的海灯师徒。此时,他们三人的衣着打扮依然如出一辙:身穿一身黄色或蓝色的衣裤,胸佩一式的毛泽东像章,头戴一顶黄军帽或八角帽,足蹬一双解放鞋,俨然是三位革命造反战士。正襟危坐的海灯法师表面上平静如水,内心里却是疑云密布,起伏不停:苏州待不下去了,上海怎么样?此去的投奔处虽有好几处,但他们的处境怎么样?还有中国武术名家、全国武协副主席王子平先生,他也是海灯法师的诤友。万一他们那里也不太平,那……想到这里,海灯法师心中不由喟然长叹:偌大的中国,却没有几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和尚的安身落脚之处,可叹可悲呀!
“呜--呜呜!”轮船一声长鸣,打断了海灯纷繁的思绪。他睁开双眼,此时已晨曦微露,海灯打量着眼前两个均已跟随自己十多年的弟子,轻声道:“寂诚,广法,醒醒吧。天已经亮了。”
这是海灯法师当年在少林寺出家时练就的本事,他夜晚从不卧床而眠,总是盘膝打坐,静心养神,以锻炼自己的性情与耐力。这也是保持童子功永不衰退的练功法。在他的言传身教下,寂诚、广法两弟子也基本上学得了这身本事。现在他们听得师父轻唤,睁开双眼,向舷外看去。
舷外,朝霞在两岸高耸的建筑物涂上了一层层暗红的颜色。
“不知上海的形势如何?各位朋友的处境好过与否?”海灯法师沉思着自言自语,消瘦的脸上明显露出了忧郁的神色。
寂城、广法自也难以判断,故而谁也没有吭声,他们只一个个把双眉绞在一起,脸上浮着层层愁云。他们心里明白,这场史无前例的政治运动是全国性的,连小小的西山岛也难于幸免,难道这大上海会太平吗?不是听说前一阵已刮过一阵震动全国的“一月革命”的风暴了吗?
沉默了一会,寂诚忽然想起了苏州的何本钦等朋友,悄声问道:“师父,我们这番悄然离去,他们说不定以为我们被造反派们扣住了呢,一定会着急的。”
海灯苦笑道:“为了不连累他们,只得这么做了。到上海看情况正常的话,再给他们去封信也不迟。”
船行半日,又至黄昏。这时一个脑袋探进货舱,低声说道:“师父,上海到了,你们准备一下,等船一靠岸,就走吧,别连累了我。”
“师傅请放心,”海灯笑着,递上两张五元面值的人民币,“多谢师傅一路上照料,这点钱拿去买几包烟抽抽。”
那水手也不客气,道声“谢谢”,便伸手疾速将钱接了过去。
说话间,轮船已缓缓减速,在上海市内一个内港码头边徐徐靠岸。
当那水手再度向船舱看去时,只见舱里空空如也,那三个和尚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离船上岸而去,正疾步消失在夕阳之中。水手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这真是:
嗟叹神州天地大,
难容几个和尚身。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黄昏夜旧友重叙 传武艺道出巧计
船抵上海,已是次日黄昏。海灯师徒三人弃船登岸踏着冥冥暮色,直向市中心而去。
在上海市,海灯法师也有着不少的好朋友,佛门有倪学梦、陈志明等一批居士,武林有范春生、张学忠、张悦明、李春兴、俞誉万等一批俗家弟子。其中家住上海市金陵东路妇女用品商店楼上的倪学梦老居士与海灯法师的关系更是密切。所以海灯师徒一行到达上海的当晚,海灯与寂诚就先在倪老先生的家中悄悄地住了下来,广法则一人住到了俞誉万的家中。倪老先生时年已是80多岁,听说是1927 年燕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上海人的住房之局促逼仄,人称“亭子间”,名副其实。但这批志向高远、胸怀宽广的佛门居士与爱武之人,个个豪爽侠义,都以能请到师父到自己家中居住为荣幸。于是,海灯师徒还和在苏州时一样,三人除不定期地散居在各位弟子与挚友的家中外,有时还居住在西方莲社中。
西方莲社是位处杨浦区榆林路通北路口的一座庙,以往海灯法师每到上海,经常住宿在西方莲社里,并在那里讲经说法、弘扬佛法。据海灯法师的上海武林弟子范春生回忆,当时师父在西方莲社讲经大都是在晚间进行的,师父除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外,口才也特别好,他讲经说法并不刻板,总引经据典,上至天文,下至地理,远至国外,近到眼前,风趣又幽默。有时候,他甚至会结合在座的某个听众的实际情况,穿插于深奥费解的经文讲述中,常引得听众会心大笑。
范春生家住杨浦区惠民路,步行到榆林路上的西方莲社只要三分钟的时间,还在读小学的时候,范春生就酷爱体育了,是学校早操的领操员。当他听说西方莲社有个名叫海灯的和尚不但会讲经,还有着一身常人难以企及的好武功的消息后,就忍不住了,经常一个人在课余学后跑去西方莲社看新鲜。当时,海灯与寂诚师徒俩常在西方莲社的二楼练武术,单刀对练、徒手对打什么的,看得小春生乐而忘返。时间长了,海灯法师就注意上了这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了。一次,海灯法师问他:“娃,你来干啥?”
范春生脱口而出:“学拳。”
“学拳?”海灯打量着眼前这个10岁还不到的小男孩,“你吃得起苦?”“吃得起。”
“你父母同意吗?”“同意。”
“唔。”听了小春生的回答,海灯法师再次把他认真地打量了一下,然后一边用四川话对一旁的寂诚说了句“看看还得行”,一边就对范春生下令道:“明天上午五点钟到后头的惠民儿童公园来。”
第二天一大早,范春生果然早早起了床,在早晨五点钟的时候准时应约去了惠民儿童公园。小小年纪有这般的决心,这使海灯法师很满意。从此,范春生就和另外几个少有大志的小男孩一起每天闻鸡起舞,跟着海灯法师学起了武术。师父从一般基本套路教起,直到后来教授打对练、打长棍,日复一日,从不间断。当时,共有五六个小男孩跟着海灯法师学武术,师父让他们每人轮流拿着三节棍上前与他对打,以便及时从中找出破绽指出修正。然而,五六个小男孩每人一遍轮下来,师父就等于一个人要练五六遍。使范春生钦佩不已的是,五六遍对打下来,师父居然大气不喘,滴汗不洒,没事人一般。
海灯训徒特别严格与严肃,每次训练时,如果他不叫停谁也不得擅自住手,毫无表情的脸上不怒自威。徒弟们玩命似的不停地打着练着,直打得汗流浃背、气喘如牛,直练得脚步浮摇、筋疲力尽,一个个用眼角偷偷看着师父,希望师父忽发善心终于叫停歇了。可是,每当这时,海灯法师总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顾自己捧着本书在一边聚精会神地看个不停。其实,师父一只眼在看书,一只眼在看着大家呢!倘若有谁想偷懒使乖,变着法子喘口气,他那一声“给我打”就准会及时准确地响起来。声音不大,却足以使耍小聪明者精神一振。
师父个子不高,人也偏瘦,但师父的中气足着呢,声音相当洪亮。尤其每当师父表演到最后,随着最后一招亮相时的“嗨”字,极有力量,可说是余音绕梁。有时,师父看着弟子训练不当,生气了,他就会两眼一瞪,操着浓重的川音喝道:“看着看着看着,你没糊涂罗?”那眼神、那呵斥声,极有威慑力,会使弟子望而生畏呢!师父的那句“你没糊涂罗”,是他常用的口头禅。
别说师父心肠硬,其实师父心眼细着呢,好容易等到师父叫停了,海灯自会亲自倒上几碗开水,然后往每只碗里放上一撮盐,以补充弟子们体内因汗水流失太多所失去的盐分。
范春生19 岁那年,参加工作了,安排在上海火柴机械厂。刚拿到工资的第一个月,他就专程前往四川江油重华镇看望师父,想略表孝心。因为跟随师父学本事这么多年,都是师父为他花钱,就连一张体育馆观赛的门票,也都是师父买的。提及门票,又要提及海灯法师特别的训徒带教方法了。“文革”前,海灯有时会带范春生一起外出看戏(京剧)。每逢这时,海灯就会提醒范春生说:“看文戏可以睡,可看武戏可要睁大眼睛的哟!”
从此,范春生每逢节假日,只要一打听到师父在哪里,他就会一路追随而去。因范春生身怀常人无可匹敌的武功,所以厂领导让他在工厂安全保卫科工作,又知道他的师父是海灯法师,所以厂领导对他也予以特别关照,准个假或并个休什么的,都尽量予以满足。这便使得师父后来的活动,范春生几乎是能参加的都得以参加了。
1984年冬天,范春生等几个上海弟子积攒了一些假期,相约去江油重华看师父,有了与师父朝夕相处在一起的日子。已迈入耄耋之年的师父依然亲自动手,以传统的行灶与铁锅为炊具,以柴禾木片为燃料,为弟子们做着一天的三顿。来人多了,师父就煮上满满一锅烂糊面,然后舀在碗中,上面浇上麻油,算是他招待客人的最佳美食了。但就是这短短的七八天时间,师父仍不肯放松对他们的训练。说好了明天一早五点钟闹钟一响要起床训练的,但师父却在半夜里做了手脚,偷偷地把闹铃拨到了凌晨三点钟,硬是提前了两个小时。凌晨三点钟闹钟一响,师父就挨个来到床(地铺)前催醒了:“闹铃响了,该起来练功了。”那么大冷的天,练三节棍,直练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大汗淋漓:里外上下没一块干处,脱剩了个光膀子。那时,范春生他们也都已是40岁左右的人了,毕竟力气不如以前了,所以难免动作迟滞了,不准确了,师父在一边看见了,当场就是眼一瞪,喉咙随即就响了:“看你这死手!”“这死脚!”“*死腿!”“你没糊涂罗?!”其严格与严肃劲,仍像以前一个样。直把范春生练得实在筋疲力尽,干脆光着膀子躺在地下耍开了赖皮,任你师父再怎么呵斥也不起来了。于是,师父自己也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揶揄道:“你们这些老学生呀,都没得用了!”
旁人听着也许会以为这仅是一句普通的批评,然而,范春生听着却心明如镜呢,他分明从师父这句揶揄中,听出了更多的潜台词。因为师父以前曾坚决不准他结婚的,师父认为要保留住纯真元气,练好少林童子功,结婚是大忌。可是,范春生最终都没有做到像师父那样为了保住功夫一辈子不结婚。这让师父很遗憾。要知道,在上海的众多的俗家武林弟子中,海灯最喜欢范春生。别的不看,就看他的姓名的演变便可见一斑了:范春生原名潘永辉,过继给一范家后,便改姓为范了。也是巧,刚好与师父同一个姓。这也是师父对他欢喜有加的原因之一。为此,后来师父依应字辈,给他起了个范应广的法名。
在2012年3月7日的海灯法师历史文化研讨会上,范春生曾当着师弟范应莲的面,道出一段秘密。他说,本来,根据师父早年的计划,自己是要接师父的班,成为师父的养子的。当时,是师父主动跟他商量,要他让给范应莲的。那天,师父在有关范应莲与他之间选谁当养子一事时,曾对他说:“我只能选一个(养子)嘛。你以后多支持应莲吧。”于是,范春生听从师父的安排,事事支持与配合着比自己小了5岁的师弟范应莲。那次从重华返回上海的前夜,范春生曾向师父提了个要求:“师父,能否给我一点纪念品?”师父听了,就从里面拿出一条他贴身穿的绒裤,给了范春生。师父圆寂后,范春生又从师弟范应莲手中接过了师父临终前叮嘱转交给他的一件海青衫与一双鞋子,还有一颗舍利子……
话扯远了。
且说海灯师徒抵达上海的翌日清晨,他们三人便像以往一样早早起来了,然后挨门逐户地拜访那些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与同道挚友。这时,天色已经放明,昨晚掩藏在暮色中的大都市市容在眼前一览无遗。
果不出海灯法师所料,这场正在举国上下轰轰烈烈开展的政治运动,在上海这个长久以来作为中国政治发源地的大都市中,更是到处充满了火药味。放眼望去,大马路小街道与高大厦低民房上,到处都贴满了触目惊心的大幅标语与大字报,直看得海灯师徒三人面面相觑,暗暗摇头。
当他们披着晨光一路来到黄陂南路街口时,只见一长溜大字报、大标语居然直贴到王子平家的大门边,上面写着斗大的字,均是些什么:“打倒王子平!”“王子平是反动学术权威!”海灯见状,不由暗暗摇头,想:这权威倒也好当,稍有点名气,做出些贡献的便都是“权威”,也不知王老先生犯了什么反动的罪?
海灯法师清楚记得,自己是在1953年结识这位声震海内外的武术大师的。那时,他刚夺得浙江省武术运动会上的“拳科”、“剑器”两项锦标,受上海佛教青年会所约请,在上海由太极名家、上海体育馆顾留馨主任介绍下认识王子平的。王子平老前辈与海灯一见如故,对他也十分赏识。海灯对老前辈更是仰慕已久,对于王老前辈曾几次打败外国大力士的事,他也早已听说过。当时,旧社会政府腐败。民不聊生,衣食无着,百姓体质羸弱。洋鬼子欺我中华无人,诬我“东亚病夫”。为此,人称“神力千斤王”的王子平忍不住了。王子平从小出身于贫苦渔民家庭,祖父善“翻杠子”,父亲人称“粗胳膊王”。在家庭的熏陶下,王子平从小酷爱习武,后来功夫过人。一次,当他在济南火车站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德国人以一副特大的石磨戏弄中国人时,他义愤填膺,当即走上前将石磨盘高高举过头顶,惊得那个德国人呆若木鸡。一个美国大力士阿拉曼听说此事,很不服气,指名道姓向王子平挑战。只一个会合,王子平便将阿拉曼摔倒。阿拉曼还不服气,又找来大力士柯芝麦与王子平较量。王子平又连摔柯芝麦几个跟斗。1919年,俄国人康泰尔自称“世界大力士”,在上海民兴剧场与中国武术家宋金子交手,双方战成平局。但康泰尔并不以为然,反跑到北京,在中央公园(今中山公园)“五色土”设擂,自称天下无敌手,顾盼自豪,不可一世。接连两天,无敢应者。第三天,康泰尔得意洋洋,以手拧断直径半寸的铁链,作为示威。正在此时,王子平突然跃登台上,表示要与康泰尔决一雌雄。康泰尔傲然说道:“我在全世界都无敌手,你算个什么?还是乖乖下台去吧。”
(待续)
海灯法师持续60年不躺在床上睡觉,晚上别人睡觉的时候,他总是在打坐练功。其实睡觉的目的是让身心放松,让身体恢复元气。打坐也是放松,而且打坐到入定的状态,放松的效果比睡觉好上千万倍。因为失眠而烦恼的人,如果明白这个道理,完全不需要为睡不着而烦恼。睡不着的时候,可以打坐或是练功,你可能不容易达到入定的状态,但达到比睡眠还要放松的入静状态还是很容易的。
练功有数不清的方法,但其实原理很简单,就是把注意力持续地放在某个点上或持续地放在某个狭窄的部位,注意力可以放在身体内部,也可以放在身体外部。我自从研究了严新的气功法之后,我自己创造了很多练功的方法,比如躺在床上,我依次把注意力放在右下肢上、左下肢上、右上肢上、左上肢上,持续一小会,就进入一种很放松的状态。在这种很放松的状态下,身体好像是漂浮着的,好像没有正常的感觉了,这时候可以感觉到真气在身体内像电流一样快速地流动。我想,如果有意志力,每天花上较多时间持之以恒地练功,我觉得我也能练出气功来,我觉得我也能打通天眼。
我觉得不管在什么地方,随时随地都可以练功,比如坐在公交车上,只要我把注意力依次放在我的双侧脚底,然后通过意念来感应双侧下肢,做意念运动,然后身体就会进入一种很放松的状态。这时如果是鼻塞不通气,瞬间就通畅了。
文化大革命期间,海灯法师在苏州呆不下去了,不得不逃难到上海。西方莲社是海灯在上海一处住处之一,海灯与寂诚师徒俩常在西方莲社的二楼练武术,当年还不到十岁的范春生就住在西方莲社旁边,小范春生一有空就去看海灯练武,海灯注意到了这个小男孩,这个小男孩于是成为海灯的武术弟子,每天天还没亮就起床跟着海灯练武。
范春生姓范,海灯法师也姓范,海灯对范春生寄予厚望,想把自己的真本事全部传给范春生,要求范春生皈依法门,一辈子不结婚,保留住纯真元气,练好少林童子功,但范春生做不到不结婚,让海灯很遗憾。
每个人从出生开始,或从三岁开始,冥冥之中,这个人将来会走在什么样的人生轨迹上,其实已经有清晰的轨迹了,所以才有“三岁看老”的古话。知识不决定你的命运,才能也不决定你的命运,而是性格决定你的命运。而你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或你三岁时是什么样的性格,已经决定了你的人生走向了。每个人在人生的过程中,身边都会有很多很多的机遇,而能不能抓住身边的机遇,取决于你的性格。
如果你冥冥之中注定是要成为某个领域的重要人物,就算身边没有相应的机遇,也会有一只无形的手引导你去寻找这个机遇。只要寻找,你一定可以找到。而命中不是那块料的人,就算你把机会主动送到他的手上,并苦口婆心地要求他接受,他也不会接受的,就算免强接受最终也是把握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