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保罗,一个人生陷入低谷的作家,生活中唯一的安慰与快乐来源是一只会说话的狗——斯特拉。她梦想跟汉堡来个亲密接触,她懂得思辨并且语言犀利;她性格温顺,却跟保罗争论人所面对的压力,讨论人生,教会保罗狗眼看世界,是一个魅力十足的狗界哲学家。当斯特拉渐渐老去,她决定远赴天国……
这本书会让你欢笑,也会让你哭泣,更会让你想拥有一条可以与之交谈的狗。
(这只会说话的狗是完全真实的)
三万年前,狗和人类第一次成为朋友。
他们学会了相互关爱,以一种其他物种从未学会的方式。三万年后,当一个作家平淡无味的生活又遭遇杂草丛生,引领他走出绝境的竟是一只十五岁又会说话的老狗。
(接上)
他姐姐的教名是伊丽莎白,但是大家都叫她碧茨。她比保罗大两岁,虽然有一头金发,但就明尼苏达州的标准来说,她算不得金发碧眼的美女。她一个人在出口等他,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的孩子在家,跟他们的父亲尤金在一起。
“他们想来接你来着,但我担心,雪这么大,机场可能会取消你的航班。”
碧茨是兄弟姐妹里跟保罗关系最好的。尽管在他们小的时候,碧茨也曾经跟家里的其他同胞一样,偶尔折磨家里的小宝贝保罗。但他得承认,在戏弄他的时候,碧茨是最有创造性的。
比如有一次,在他们的哥哥卡尔的帮助下,碧茨把保罗摁倒在地,并坐在他身上。她还把保罗的衣服掀起来,把一个网球拍放在他的肚皮上,用发刷刷从球拍网格里挤出来的肉。等她把球拍拿掉的时候,他就有了所谓的“华夫饼肚皮”。在年长的和年幼的孩子之间,她甚至是调解者,即使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出坏点子,但总起来说还是好的。
她的房子和父母的房子之间只有一英里半的距离,所以她是最经常顺便来访的一个,看看哈罗德和贝弗利有没有什么需要。
“他怎么样?”他问姐姐。
“现在已经稳定了。虽然情况不妙,但是也没有变坏的迹象。你待会儿就能看到了。你的旅途怎么样?”
他用手做了一个“不过如此”的姿势。“我觉得我在飞机上从来没有过愉快的谈话。”
“真遗憾,他们给你吃的了吗?”她说。“什么都没有。”
“我想医院的咖啡馆还开着,那些食物也许会让你不舒服,但至少你已经在医院了。”她笑着说。
他在飞机上喝了四杯伏特加,他想去尿尿。机场的卫生间让他感到不舒服,男人们斜挎着包站在小便池旁边,来来回回。人或者行李总会不小心撞到你,使得你尿在鞋上。他本来想尿在自己藏在行李箱里的一个瓶子里,但他随后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人们都在等他。
在开车的过程中,碧茨尽量详细地讲述了有关父亲发病的所有情况。他们的父亲遭遇了一次人类可能有的最严重的缺血性中风。唯一的幸运是,这不是出血性中风,因为爆裂的血管太硬了,不能应付血栓。脑损伤主要在右脑和运动皮层,他几乎需要重新学习所有的事情。他可以移动右手并可以轻轻地抓握,但另一半身体几乎是瘫痪的。他的左腿和左脚有偶发性痉挛,这说明还有存活的神经活动并且对环境有意识。但是在最初的二十四小时里,他有两次严重的发作。现在,他在严密的监护下。她警告自己的弟弟,见到父亲的时候说不定会感到震惊,因为父亲身上缠满了接连机器的管子和线。
碧茨驾驶着自己的小型货车,沿街路过许多熟悉的标志性存在:一家Rexall'药店、一个体育用品商店、希尔斯大楼等。
到达医院的时候,保罗在医院的礼品店旁边找到一个卫生间。在排空了最后一滴尿之后,他就像一个得救的人,对着镜子,手指划过自己的头发,然后准备去面对所有的可能。
“我讨厌这个地方。”沿着画在地板上的蓝色标志线走过大厅的时候,他说。
保罗之前来过慈济医院三次。第一次是为了缝线,因为一个六年级的孩子用雪球打伤了他的眼睛;第二次是上高中踢足球的时候伤到了自己的胳膊;最后一次是来探望跟他同名的保罗爷爷——他在一次癌症的外科手术后卧床不起,干瘪得就像是窗台上风干的蘑菇。
“我上次在这里是临产的时候,待了三十七个小时。”碧茨说,“哦,真难忘。”
“医院应该按小时收费,这样人们出院就会快一些。”保罗说。“对于诈病,我的确很愧疚。不过,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开心。”保罗跟姐姐在走廊里停了下来。
“我必须问一下,你在生我的气吗?”他说。
“为什么?”
“我本来应该为扫雪机询价。”他说,“如果他没有去铲雪,这一切说不定不会发生。”
“当时我生了你五秒钟的气,”她告诉他,“但你并不是他脑袋里有血栓的原因。如果他没有去铲雪,也会有其他的诱因。也许只是躺在床上,他就会得一次中风。同样的话我也对妈妈说了。妈妈也在自责,她觉得如果她一直望向窗外的话,他倒下的时候她就会发现。但你是不可能一直盯着一个人的,如果可以的话,我的孩子们脑袋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缝线留下的疤了。”
走廊尽头,重症监护病房,他父亲病房的门虚掩着,他轻轻地开了门。一个护士告诉他们,他们的母亲贝弗利,有事出去了。碧茨要出去找她。离开前,碧茨轻轻掐了一下保罗的胳膊,说:“别担心,他不会咬你的。"
伏特加使他麻木,但还不够。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的假牙露在外面,眼镜摘掉了,雪白的头发、鼻子和静脉上的插管,像极了当时卧床的保罗爷爷。但他们俩之间的区别是,保罗爷爷当时只是半昏迷,而且直到最后一刻还是欢欣的;保罗父亲的眼则紧闭着,呼吸微弱,只有走到近处才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一个连接有透明塑料软管的仪器通过他的鼻孔为他输氧,那看上去就像是个粉色塑料的八字胡。双臂上的输液管滴下的是血清和营养剂,一个半满的尿袋挂有他病床的床尾,导尿管就在他的脚边收集尿液。监测器的探头遍布全身,多功能身体监测仪提供诸如体温、心率、血压,还有保罗所不能确定的各种数据。远远的墙边靠着一系列还没有使用的医疗器械。
尽管,保罗对父亲的第一印象更多的是一个科学工程,而不是一场人生戏剧,或许像是从医疗剧里看来的场景,并不真实。他想知道他的父亲此刻在想什么。
哈罗德穿着白底蓝色菱形图案的无领病号服。病床旁边的桌上是一束花、一个空杯子、一个健怡可乐的空罐子、一桶吃了一半的饼干、一本《圣经》和他母亲的眼镜。房间角落里的电视机关着,但保罗想把它打开,好让自己分神。保罗想,这多么奇怪啊,自己还能动,还能看、听和理解,而他的父亲已经不能了。哈罗德曾经是保罗想要占据的所有力量的源泉,如果这个老人曾经教给过他什么,那就是如何坚强。
“你现在在哪儿?”他想问。
在荧光灯的照射下,只有七十二岁的父亲,看上去苍白而没有生气,像有九十岁。思绪回转,奇怪的是,保罗想起了关于父亲最早的记忆,也是他保有的最早的记忆之一。他记得父亲躺在一张病床上,是另一个地区的另一家医院,而且那时父亲的身边没有这么多高科技的东西。当时,他只有三岁,是个害羞的孩子。对于车祸本身,他没有任何记忆,但是他记得父亲头上缠着绷带、鼻子上插着帮助呼吸的管子。在进医院之前,他父亲开车滑出结冰的路面,撞到了一座桥上——当时全家人都在车上。
他们刚参加完一个由哈罗德海军战友组织的圣诞节前的聚会,那些男人都曾经跟他一起在太平洋舰队服役。保罗记得当时他紧紧抓着保罗爷爷的手,走过很长的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走廊,听见医生的姓名从广播里传来。他记得当时大人告诉他,如果他感觉身体没问题,就可以在礼品店里买任意他想要的东西,但他遗憾地发现,店里没什么是他想要的。他还记得大人们告诉他要“非常”安静,直到他相信他所发出的任何噪声都可能杀死某人的时候,他的确做到了“非常”安静。
保罗他们首先停下来去看他的妈妈,她的伤势比较轻。贝弗利的嘴角挤出了一丝虚弱的笑容,捏了捏他的手。然后,他们去看哈罗德,他看着保罗却不能说话。卡尔的肩膀受伤了,头上也暂时缠上了绷带;碧茨碰到了脑袋,飞迸的玻璃划伤了她。到后来,她右眉上留下一道疤。许多年过去了,那道疤逐渐变成了一条线,让她看上去有一种永远都在困惑的神情。对她不熟悉的人有时候会觉得她正在讽刺或者挖苦谁,但实际上并没有。在那场车祸中,保罗基本上算是完好无损的,除了撞在靠枕和气囊上造成的几处划伤以及胸部擦伤。父母恢复期间,孩子们跟保罗爷爷和卢拉奶奶住在一起。
保罗还记起了其他一些事情。他记得当时在他父亲的病房里见到过一个金色短发、虎背熊腰的男人,他穿着军装,也许是他父亲的战友。他记得那身军装,特别是那人胸前、臂上的勋章。他父亲从来不谈论服役时候的事情,或许与此相关,他也从未说起那天的车祸。那时候,保罗尚不知道死为何事,所以他从来不曾担忧,只是不耐烦地等待着他的家庭生活恢复常态。
“你做到过一次,硬汉。”保罗对父亲低语,“你可以再来一次。”他想起了有关死亡的一些事情,比如价值、成就感、成功与失败、最后的审判、永恒的乐章等等。碧茨这时候回来了。
“妈妈在大厅里,她说她马上过来。医生说可以在休息室吃东西,我们准备点中国菜的外卖。”她说,“还没来得及问候你,你还好吧?见过凯伦吗?”
保罗想知道,哈罗德是不是可以听见他们的谈话,但就表面看来,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听到了。
“在同一个小镇上,不见面并不容易。”保罗说。家人都不太清楚对于这次离婚应该表达些什么样的观点,毕竟,就某方面而言,家里人没有谁离过婚。好在保罗自己也不太想谈论这个话题,“她还在艺术委员会,所以她常在城区。到目前为止,我们都在尽力避免遇见彼此。”
“是说你们的关系还不错吗?”
“我没想过这个,毕竟我们都要往前看。”
保罗妈妈回来了,给自己的儿子一个长长的拥抱。他也抱着自己的母亲,紧紧地。这个拥抱里充满了他对家庭的感激,这个家庭不会背叛他、离开他去和别人住在一起。
“见到你太高兴了。很遗憾,这样的天气还要你坐飞机回来,但是见到你真的很高兴。我确信你父亲也会很高兴的。”她走到病床边,倚在丈夫的旁边,说:“哈罗德,你看谁回来了?是保罗。”
出于自私或者其他的原因,保罗期待着心率监测器上能奇迹地出现一两个峰值,以作为父亲知道他回来的反应。但他心跳依然平稳,毫无变化。
贝弗利回过头来对保罗说:“哦,上帝,你头发的颜色怎么这么暗了?”
“妈妈,自我上大学起,你就这么说。我的头发五岁的时候就变成暗色了,从那时起一直如此。”
“我知道,但我一直不能接受。”妈妈说。
碧茨出去拿食物的时候,保罗单独和母亲在一起。期间,有个护士进来请他们去休息室等待,然后调校了父亲病房里的仪器。
“你是怎么挺过来的?”保罗问母亲。
“好吧,你知道,等你到我这个岁数的时候就清楚,这种事随时可能会发生了。两个教堂里的朋友,都中了风。”
贝弗利五英尺二英寸高,自年轻起,就越来越瘦小。曾经有一天,他对她说,如果她像浣熊那么大,他们就能把她放在手提箱里带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她的头发已经斑白,但很浓密。今天再看到她,保罗觉得她更瘦了。她坐在沙发上,把一堆过期杂志挪开,保罗坐到她旁边。她告诉保罗所有医生对她说的话,保罗从她身上看到一种他从未见到过的冷静。保罗一直觉得,自己从母亲那里继承了不安全感,也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固执的心态。她在一个小本子上做了笔记,以此作为提示,尽量全地让保罗知道父亲的病情。医生曾经告诉她,他们无法预测脑损伤的程度和深度。医学上曾经认为,如果治疗在前六个月还不能有进展,就会希望渺茫。但随着医学和医药的发展,恢复期现在已经差不多延长到了四年。
贝弗利告诉保罗,医生给哈罗德开了阿司匹林和肝磷脂来稀释他的血液,从而防止他腿部产生的血栓造成肺栓塞。医生还给他服用三氮烷来稳定他的情绪,因为中风造成的右脑损伤经常会造成情绪低沉。哈罗德暂时丧失了语言能力,而现在判断他的理解能力还为时过早。但很明显的是,他有些困惑,在集中注意力上也有困难。
“最好的消息是,他没有病情恶化的迹象,也不太可能遭遇另一次中风。”贝弗利说。保罗对母亲所说的一切印象深刻,他想,即使医生没有告诉她全部,她也记下了她所能听到的所有信息。出于趋利避害的人类本性,我们总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整理记忆。他想起了碧茨告诉他的——有关母亲自责的事情。
“这听起来像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意外。”保罗说,“没有人可以预知,在此之前,他的身体一直不错。”
“医生说,对于他的年纪而言,他的身体算是很好的了。血栓或许是这两天才产生的。”贝弗利说。
“我只是希望您的身体也好好的,毕竟您还要照顾自己。”保罗说。“哦,亲爱的,不用担心我。你知道,在我们楼下咖啡馆的对面有一个小教堂,你随时可以去祷告。我已经跟上帝说过了,请他关照一下你父亲。”
在对动物行为进行调查的时候,保罗曾经读过一篇来自科学家的文章,文中得出的结论和通常的看法相反:根据最新的统计数据推断,祈祷、乐观和幽默感对于病危的人,并没有明显的效果。但是,对于等在病房外的病人家属来说,这并不意味着毫无用处。
“这样真好。”他说。
“你哥哥帮了很大的忙。”贝弗利说,“他坚持要求一个神经科专家做你父亲的主治医师,我想我们的家庭医生有点难过。他们说鉴于你父亲的年龄,准备把他从康复室转移到普通病房,卡尔坚决反对。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今天来过了吗?”保罗问。想象他哥哥对医生扔出一堆法律术语并不难。即使到处都是关于律师的笑话,但是当你需要的时候,家里有这么一位还真不错。
“他可能随时会到。碧茨没有告诉你吗?他开完会就来。”贝弗利说。“我记不清了,也许说过吧。”保罗说。
卡尔是IBM公司的代理律师,他赚了很多钱,然后通过各种投资,赚了更多的钱。卡尔经常敦促保罗跟他走一样的路,即使卡尔自己也常说,保罗没什么经济头脑。卡尔对保罗有一种奇怪的前恭后倨的方式:
“老天,保罗,你知道你是家里最有创造力的一个,也就是说,你应该最有大脑,但是为什么你对钱就一窍不通呢?”对于要见到卡尔,保罗有五味杂陈的感觉。他爱自己的哥哥,却又被对方弄得不知所措。
“他真的帮了很多忙。”母亲说,“你回来真好。要是你能住得近一些,我们也就能多见几次了。”
“是的。”他说,尽管东海岸很适合他。
另外,有三个人跟他们一起在休息室。角落里的一个老妇人在看电视上的美国有线新闻:一个年轻的母亲带着她的小孩,现在已经过孩子就寝的时间很久了。碧茨带着食物回来的时候,贝弗利问其他人要不要一起吃。角落里的老妇人有礼貌地微笑着摇摇头;年轻的妈妈说了谢谢,还说她等着跟医生说几句话就会离开。碧茨把食物放在角落的圆桌上。她从棕色的纸袋里拿出了五个线提的纸盒,把几套包好的塑料餐具散放在桌上,她还买了一次性的纸盘。她说自己在停车场遇见了卡尔,他先去买水,稍后就到。
不一会儿,保罗就听到了卡尔渐近的脚步声,这与医院工作人员的软底鞋发出的声音完全不同。用“时髦”形容卡尔完全不为过,他穿了黑色的粗条灯芯绒裤子和黑色的水手领喀什米尔毛衣,里面是蓝色的牛津免熨衬衣,脚下是一双棕色的有流苏装饰的Cole-Haan'便鞋。还有他的一头红发--他是家里唯一一个红头发的孩子(父母曾经考虑给他取名艾瑞克),他剪了罗伯特·雷德福的发型,还有精心修剪过的红色胡须与之相配。
“我去了一下病房,”卡尔说着把水放在桌上,然后去拥抱自己的母亲。“父亲在睡觉。”他转向保罗,“你还好吗?航空公司有没有给你医疗折扣?”
“给了。”保罗说。
“有什么新消息吗?”他又问贝弗利。
贝弗利全部告诉了他。与上次他来的时候相比,情况稍微有点儿变化。上次,哈罗德有点低烧,在使用抗生素之后,他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卡尔说自己都快饿死了,这时,保罗才想起来自己也饿了。他们打开盒子,边吃东西,边小声地交谈。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卡尔对贝弗利说。保罗对哥哥的自信有些惊奇,但他一直以来都这么自信,不管有没有自信的根据。
“工作怎么样?”他问保罗。他熟练地用着筷子,而保罗用的是叉子。“还在研究那些小动物吗?有什么新项目吗?还是有关‘白痴’的书,对吧?”
“是‘愚者’”,保罗纠正他,“‘笨蛋之书’比我们的更专业一些。”
“‘笨蛋之书’都是些骗人的玩意儿,你的这个是讲什么的?”“天性。”
“‘愚者的天性’?”卡尔说,“你真是太适合这个话题了。”
这里卡尔说的是保罗还是童子军时的一次“冒险行为”。卡尔比保罗早四年加入橄榄山步行军110部,他顺利地得到了雄鹰奖章',而保罗却因为吸烟被开除出了童子军。
实际上,保罗和他的队员吸的既不是烟草,也不是大麻,而是从森林里弄来的其他东西,比如,菝葜叶、臭松叶、铁角蕨叶、藜叶和各种北明尼苏达当地的松果类植物。他们抽的东西没有什么致幻的成分,整个行为看起来像是个值得一试的调查。
卡尔告发了他们。保罗试图用童子军章程跟他争辩,说规定里只禁止吸食烟草和大麻,而事实在于,卡尔认识童子军更高级别的负责人,那种争辩毫无意义。尽管自己的弟弟被开除会让卡尔没面子,他还是这么做了。
后来,保罗发现被童子军开除是件因祸得福的事情,因为比起野外行军,在沙滩上跟大家一起玩(或者即使没人一起)要有趣得多,但当时他还是有些不舒服。
他忽视了这次挑衅,因为时间和地点都不允许他回击,但他的警惕性马上就高了起来。
“是你的主意吗?”卡尔问。
“实际上,是编辑的主意,我想他是在赎罪。”“赎罪?为什么?”
“他曾经跟绿色和平组织一起前往新斯科舍'对海豹的幼仔儿喷漆。”“那他的确应该感到愧疚,”妈妈说,“那太可怕了。”
“他们不是在伤害它们,妈妈。”保罗说,“他们这么做是为了阻止那些谋求海豹皮的捕猎者。他们给海豹喷上橙色的荧光漆,海豹皮就毫无用处了。”
“那么,情况有好转吗?”妈妈问。
“事实上没有。所有的海豹幼仔儿都需要身体的保护色来逃避北极熊的攻击。这样一来,北极熊吃掉了所有的幼仔儿。或许,它们还在谈论有关‘自助餐之夜’的话题。”保罗说。
他们边吃边讨论着眼前的实际问题。卡尔跟负责哈罗德康复的人有过一次长谈,他认为哈罗德的康复首先应该从穿衣和吃饭开始,并且应该尽快提上日程,情绪低沉的风险最容易出现在那些再次放弃独立生活希望的患者身上。哈罗德回家的时候,他还不能爬楼梯,可以暂时或者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把他安置在日光浴室。卡尔已经安排好了一个物理治疗师,每星期对哈罗德进行九个小时的肢体训练,另外还有一个语言治疗师会同时对他进行每周九小时的语言恢复训练。他、碧茨、艾瑞卡和尤金会尽可能多地过来,减轻母亲的重担。如果这一切都不奏效的话,在合适的时机,他们会考虑把父亲送到疗养院。医疗保险会承担大部分的费用,保罗曾经说想跟兄弟姐妹平均分担父亲的治疗费用,但事实上卡尔每年挣的钱是保罗收入的十倍以上。这里所谓的平均分担对他们两个人来说,相同的数字也会是不同的概念,这一点他们两个都知道。
在与医院里的一个女人聊过之后,卡尔还计划给父母买一台电脑。因为那个女人建议说,如果病人只有一只手可以恢复,电脑可以作为可用的康复方案的辅助。一方面,病人可以通过点击鼠标解决简单的疑问,从而锐化他们的思维;另一方面,病人甚至可以通过敲击输入“是”或“不”来达成与他人的沟通。如果肢体控制能力可以提高,病人最终可以点击图标或者字母来进行拼写,任何对大脑语言中心的刺激都会对哈罗德有帮助,这在促进神经活动的同时,还可以帮助他重新集中注意力。
“或许你可以跟父亲进行即时对话。”卡尔对保罗说,然后转身对贝弗利说:“无论如何,是你们都保持在线的时候了。"
保罗对这个意见表示同意,贝弗利看上去有些犹豫,卡尔问她为什么。“我只是觉得不太想上网。”贝弗利说。“原因是?”卡尔问。
“嗯,我不太懂。而且我不想黑客盗用我的信用卡,我知道他们会入侵电脑,窃取别人的信息。”
卡尔向她保证这不是她需要担心的问题,而且如果能让她更舒服的话,他乐意用自己的名字和信用卡付电信公司的钱。听完这些,贝弗利才答应。
吃东西的时候,保罗想起以前大家一起吃饭的场景。他们坐在厨房的餐桌旁,哈罗德看着报纸,时不时停下来吃点儿东西;卡尔顺时针地擦着他的盘子,即使闭着嘴,他嚼东西的声音还是很大;在餐桌的掩护下,碧茨不时地踢保罗一下;贝弗利则不停地一边起来去火炉上给大家拿吃的(她总是最后一个吃完的),一边说“别担心那些土豆”或者“自己来,别担心那些芦笋”,直到孩子们开她的玩笑,假装被土豆或者芦笋吓到了,然后大家都笑出声来。
他也记得那些争吵。如今,在医院的休息室,显然有人缺席了。他觉得这一切都不对劲。
贝弗利说,罗兰牧师刚刚打过电话,说第二天教堂里会有一场特别为哈罗德举行的祈祷。卡尔说他们决定为他儿子霍华德筹办的生日Party要照常举行,因为这个Party在父亲中风之前很久就开始准备了。Party会在祈祷结束后在卡尔的家里举行,只邀请了家人和堂兄妹参加。碧茨同意说,如果把生日Party取消的话,孩子们会很失望的。
“生活还要继续,对吧?”卡尔说,“我想在祈祷之前来看看爸爸,或许生日Party结束后可以带孩子们来看看爷爷,除非你们觉得这有些多余。”
“他会很高兴的。”贝弗利说。
这时候,大家该从盒子里取自己的签饼吃了,保罗却谢绝了。他决定,在看到今天这么多的事情后,鉴于父亲的身体状况,是时候开始考虑自己的健康问题,并想办法更健康了。少吃甜品或许就是个不错的开始,再说他从来也没在意过签饼带来的运气。大多数时候,这些签饼要么变味了,要么潮潮的、不新鲜。卡尔抬眼问他:“你不吃这个吗?”
“不想吃。”保罗说。
“那么至少看看纸条上的字吧。”或许是因为卡尔跋扈的腔调让保罗想起了曾经的争吵。他们的声音很低,但是谈话的气氛更紧张了。
“不了,谢谢。”保罗说。“为什么不?很有趣的。”
“为什么要?”保罗说,“如果纸条上写的东西跟我现实的未来机遇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联系,我都会感到惊奇,特别是考虑到这些字都是五十年前,一个我从未谋面的、在中国的人写的,那人说不定已经死了。”保罗说。
“那不是重点,这是命运。”卡尔说。“什么命运?”
“你拿到的那块脆饼。”
“只剩一块儿了,我有其他的选择吗?”
“最后一块儿也是你的命运。”卡尔说。“我不想吃,这也是我的命运。”
“不,这是自愿的。命运就是为什么你要打开你的脆饼,看里面的纸条。”
“如果我不愿意的话,我没必要看那些纸条。我没必要做任何事情。”“那我帮你打开看。”卡尔说着就去盒子里取最后的脆饼。在卡尔拿到之前,保罗抢到脆饼攥在自己手里。
“这是我的脆饼,没错吧?”他说。他拿着脆饼,走到休息室的另一边,问那个年轻的母亲可不可以把脆饼给孩子吃。年轻母亲感谢了他,她把包装纸撕开,然后把脆饼递给自己三岁的孩子。孩子拿着脆饼并没有马上吃,而是翻来覆去地看。突然,脆饼碎开了,纸条随着一半脆饼掉在了地上。年轻的妈妈把碎屑捡起来,简单地看了一眼纸条,然后扔进了废纸篓。她的孩子太小了,还不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好啦,”保罗说着回到桌旁,“很明显,让孩子得到纸条就是命运。”
碧茨翻了个白眼,她见识过太多类似的事情了。卡尔没说话,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保罗清楚地知道,卡尔肯定想去废纸篓里把纸条拿出来,看看上面究竟写了什么。保罗帮着碧茨收拾完桌子,把垃圾扔在了废纸篓里的纸条上,这让卡尔彻底没辙了。
碧茨对保罗说,她可以带他回父母家,保罗拒绝了,说自己跟母亲一起回去。
“你回家吧,我想我今天还会在这里待一夜。”贝弗利说,“你父亲房间的沙发椅我已经弄好了,很舒服的。到家的时候,你帮我检查一下有没有插座什么的……”
“我已经检查过了,妈妈。”碧茨说,“放心吧,我有钥匙。”
“在去教堂祈祷前,我会回家换衣服。”贝弗利拿起自己的大衣和提包,“我想大家都需要唾一下才好。”
他们走到哈罗德的病房。保罗惊奇地发现,在他斜身亲吻父亲的额头道晚安时,父亲的双颊流下了眼泪。
“护士说,这只是神经反应,据说跟他的感受没什么关系。”
“据说?”保罗问。贝弗利用纸巾抹去丈夫的眼泪,这时保罗忽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父亲哭泣。
(待续)
保罗对哥哥卡尔又爱又怨,爱是因为是亲兄弟,一起长大,都关心同一个家庭,都为家庭出力。怨是因为哥哥经常做一些事说一些话伤保罗的自尊心。
卡尔说:“老天,保罗,你知道你是家里最有创造力的一个,也就是说,你应该最有大脑,但是为什么你对钱就一窍不通呢?”意思是说:“保罗,你有聪明的大脑,但是你为什么一直过着很贫穷的生活呢?你是不是活得太窝囊了?”
卡尔说:“还在研究那些小动物吗?有什么新项目吗?还是有关‘白痴’的书,对吧?” “‘愚者的天性’?你真是太适合这个话题了。”意思是说:“你是不是还在研究那些小动物?还是写什么有关‘白痴’的书?“哈哈,研究愚者的天性,这可太适合你了,因为你就是一个愚者。”
面对这种居高临下的傲慢,保罗内心很愤怒,但又不便直说,于是卡尔邀请保罗吃一种签饼的食物,保罗没好气地拒绝了,而且说话也很冲。
卡尔的收入是保罗的十倍以上,保罗内心很不是滋味,如果是普通关系,这两类人是不会走到一起的,因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他们是亲兄弟,有相同的父母,他们必须碰面,保罗承受着无形的压力。
一位30岁男子出现很严重的吞咽口水强迫症,他这个症状来自跟哥哥比较的压力。哥哥成绩很好,考上了重点高中,父母期待他像哥哥一样,也要考上重点高中,如果他考不上重点高中,父母就不得不多花几千块钱让他上重点高中。
老师认为他成绩不错,理所当然会考上重点高中。同学也认为他考上重点高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很害怕辜负父母的期望,很害怕辜负老师的期望,想着如果考不上重点高中,他将无脸见人,那种痛苦比死还难受。巨大的压力让他吃不消了,于是他的潜意识就想出一个办法帮助他缓解痛苦。
某次考试的过程中,在安静的教室里,他突然能听到自己吞口水的声音,他感觉别人也能听到他吞口水的声音,他用心留意别人是否能听到他吞口水的声音,他发现身边真的有人“听”到了,还表现出厌恶的表情。从那以后他特别关注自己吞口水的声音,形成吞口水强迫症,心理问题越陷越深,最后住进精神病院,多年来一直吃药,直到接受深度系统的心理治疗才开始缓慢停药。